第88章 金秋的丰饶-《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

  秋日的朝阳,如同一位技艺精湛却性情温和的画家,正不疾不徐地用最柔和、最细腻的笔触,将天际那厚重的、如同浸透了墨汁的藏蓝色幕布,一层层地、耐心地渲染上清透的鱼肚白。这白色起初是怯生生的,只敢在天边最远处涂抹上几笔,随即仿佛获得了某种勇气和许可,迅速而无声地扩散开来,驱散了笼罩大地的最后一丝顽固的夜色。继而,这清冷的白又被注入了一丝极淡的、如同少女羞涩红晕般的橘粉色霞光,这霞光逐渐加深、蔓延,最终汇聚成一片盛大而温暖的金红色,慷慨地洒向刚刚苏醒的村庄和田野。

  光线透过王家那扇老旧的、木格已经有些松动、窗纸泛黄且带着些许水渍的窗户,在屋内投下斑驳陆离、明明灭灭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破晓时分特有的、混合着泥土深层翻涌上来的潮气、枯萎草木散发的清芬、远处池塘飘来的水汽以及农家院落里特有的、鸡鸭鹅狗刚刚开始活动所带来的鲜活气息。这气息微凉而清新,沁人心脾,预示着又一个秋高气爽的劳作日的开始。

  “安安!奶奶的乖孙女哟!快让奶奶好好看看!哎呦喂,这小模样,真是俊得哟,像年画里走下来的小仙童!这些日子没见,可想死奶奶了!你有没有想奶奶呀?”

  奶奶那带着浓重乡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洪亮又充满慈爱的嗓音,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也漾开了每个人脸上喜悦的涟漪。她一边用围裙使劲擦着刚刚还在和面、沾满面粉的双手,一边迈着略显急促的小碎步从厨房里迎出来,脸上堆满了发自内心的、如同秋阳般温暖灿烂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像盛开的菊花。她迫不及待地、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奔到院门口,朝着正被碧华牵着小手、蹒跚学步走进院子的安安,张开了她那因常年劳作而有些粗糙却无比温暖的怀抱。

  安安今天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小毛衣和咖啡色的灯芯绒背带裤,衬得小脸愈发白嫩红润。她似乎被奶奶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小身子下意识地往妈妈碧华的身后缩了缩,抬起乌溜溜、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带着一丝怯生生又好奇的神情,打量着这个笑容满面、声音很大的“陌生”奶奶。她的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裤腿,小嘴微微嘟着。

  碧华感受到女儿的紧张,弯下腰,柔声在她耳边鼓励道:“安安,乖,不怕,这是奶奶呀,最疼安安的奶奶。快叫奶奶。”她的声音温和得像春风。

  也许是妈妈的声音给了她勇气,也许是血脉亲情的天然牵引,安安犹豫了几秒钟,终于松开妈妈的手,迈开两条小胖腿,像只笨拙又可爱的小企鹅,摇摇晃晃地、带着点试探性地,扑进了奶奶早已敞开的、期盼已久的怀抱里,用小得几乎听不见、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喊了一声:“奈……奈(奶奶)……”

  这一声含糊却真切无比的“奶奶”,像最甜的蜜糖,瞬间融化了奶奶的心。她一把将小孙女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拥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激动得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哽咽着,连声应道:“哎!哎!奶奶的乖宝儿!奶奶的心肝肉!会叫奶奶了!真好!真好啊!”她忍不住在安安粉嫩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好几口,喜悦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个小小的院落,因为孩子的归来和这声稚嫩的呼唤,顿时充满了久违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天伦之乐和勃勃生机。

  左邻右舍们听到动静,也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地围拢过来。大家都知道碧华带着安安从城里回来了,而且王强家今天要收玉米,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淳朴的乡情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强子家的回来了?哎呀,真是碧华和安安!好些日子没见了!”

  “安安都长这么大了!更水灵了!瞧这小模样,真招人疼!”

  “强子,今天收玉米是吧?我们都闲着,正好过来搭把手!人多力量大!”

  “就是!收庄稼是大事,可不能耽误!碧华回来了好,晌午咱们都能蹭顿好饭食了!可是想念碧华的手艺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这种乡里乡亲之间无需言谢、主动伸出援手的情谊,像秋日阳光一样温暖人心。一方面,确实是真心实意想来帮忙抢收玉米,农村讲究个互助;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好久不见碧华娘俩,心里惦记着;当然,潜意识里,或许也藏着一点点对碧华那手好厨艺的期待和想念。毕竟,碧华做的饭菜,那种独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家”的味道和恰到好处的火候,是村里很多擅长做大锅饭的妇人也比不上的。只是眼下秋收大忙,谁也顾不上去琢磨吃的,填饱肚子有力气干活才是第一位的。

  王强看着眼前这热闹而温馨的场面,看着母亲抱着孙女那爱不释手的样子,看着邻居们热情的笑脸,再看到碧华站在一旁,虽然面带些许旅途的疲惫,但眼神温顺,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热流。有对家人归来的欣喜,有对乡亲援手的感激,也有一种“家”终于重新完整了的踏实感。他搓着大手,有些笨拙地、却充满感激地对大家说:“谢谢!谢谢各位叔伯兄弟,婶子大嫂!真是……真是太麻烦大家了!等忙过这阵子,说啥也得好好谢谢大家!”

  “嗨!强子,你说这话可就外道了!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嘛!”快人快语的邻居大柱哥拍了拍王强的肩膀,爽朗地笑道。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有些炽热,带着秋老虎的余威。大家不再耽搁,纷纷回家换上干活的“行头”。收玉米这活儿,看着简单,实则辛苦,尤其是那玉米叶子,边缘带着细密的小锯齿,锋利得像小刀片,划在裸露的皮肤上,又痒又疼,一出汗再被汗水一浸,那滋味更是难受,会起一片片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所以,下地的人都得“全副武装”。

  不一会儿,大姐一家四口、小姐一家四口,再加上王强、碧华以及几位热心的邻居,十几口人就在王强家的玉米地头集结完毕了。场面颇为壮观,像一支即将出征的小型军队。大家都穿上了厚实的长袖衣裤(即使天气还有些热,也得忍着),头上戴着各式各样的草帽、斗笠或旧毛巾,脖子上搭着擦汗的毛巾,手上也戴着粗布手套。

  大姐家的大外甥,一个六七岁、已经长得人高马大、脸上开始冒出青春痘的半大小子,和小姐家的大外甥女,一个手脚麻利、梳着两条乌黑油亮大辫子的姑娘,主动跟着碧华、大姐、小姐组成“先锋队”,负责钻进玉米地里掰玉米棒子。只见碧华动作熟练,左手稳稳抓住玉米秆的中部,右手握住饱满鼓胀的玉米棒子,用力向下一掰,再顺势巧妙地一扭,“咔嚓”一声清脆利落的响声,一个裹着绿色苞叶、沉甸甸、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就利落地脱离了母体。她随手将掰下的玉米扔进脚边的编织袋里,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得出是干惯了农活的好手。大姐和小姐也不甘示弱,手脚飞快,玉米棒子像下雨似的“噼里啪啦”地落进袋子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两个年轻人更是干劲十足,互相较着劲,比谁掰得快,地里充满了劳动的欢声笑语和年轻人不服输的嬉闹声。

  大姐夫和小姐夫则组成了“运输队”,负责将地里装满玉米的沉甸甸的编织袋口用麻绳牢牢扎紧,然后一袋一袋地扛到停在地头土路上的农用三轮车旁。这些装满玉米的袋子,每袋都有七八十斤重,需要很好的腰力和臂力。两位连襟都是干活的好把式,咬咬牙,一躬身,嘿呦一声,就能把袋子稳稳地扛上肩头,迈着稳健而略显沉重的步伐,将“战利品”运到车斗里。汗水很快浸湿了他们的后背,在厚厚的劳动布衣服上洇开大片深色的汗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滴在脚下的黄土上。

  王强自然是“司机”兼“总调度”。他负责开着家里那辆有些破旧、漆皮剥落、但发动机轰鸣起来依然很有劲的农用三轮车,在地头和家之间来回穿梭。他需要把装满玉米的车斗小心翼翼地开回家,将玉米棒子卸到院子里预先打扫出来的、铺着塑料布的的空地上晾晒,然后再空车返回地里继续装运。这是个需要技术和耐心的活儿,地头路窄坑洼,掉头倒车都得格外小心,生怕翻了车或者陷进沟里。

  而小姐家年纪最小、只有四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外甥女,则主动承担了一项“重要”任务——负责照看同样年纪最小、还不太会走路、需要人时刻看护的自己的小弟弟,以及碧华的女儿安安。她像个尽职尽责的小保姆,带着两个小不点在地头一棵枝繁叶茂、能投下大片阴凉的大槐树的树荫下玩耍,用狗尾巴草编小兔子,捡拾漂亮的石子,防止他们跑到危险的地里或被玉米叶子划伤。安安似乎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