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沪上打工记-《心灯不灭:闰六月的故事》

  初春的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沉睡的村庄,远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碧华和王强站在院门口,望着婆婆怀里的安安。三岁的小女孩似乎意识到要与父母分离,小手紧紧抓着碧华的衣角不肯松开,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安安乖,爸爸妈妈去城里给你买新衣裳,买会眨眼睛的洋娃娃。碧华强忍着泪水,声音有些哽咽。她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暖的吻。

  王强默默地把最后一个包裹扛上肩,这是一床厚重的棉被,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此刻眼眶也有些发红。他转过头,假装整理行李,实则是在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花。

  婆婆红着眼圈劝道:快走吧,再晚就赶不上头班车了。孩子有我看着,你们放心。说着,她把安安往怀里紧了紧,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村口的班车准时到达,扬起一片尘土。上车前,碧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个生她养她的村庄。青砖灰瓦的房屋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远处田野里的麦苗刚刚返青,在晨曦中泛着嫩绿的光泽。村头那棵老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她告别。

  班车摇摇晃晃地驶向城市,车厢里挤满了外出打工的乡亲。有人在高声谈论着上海的繁华,说那里的高楼比山还高;有人在叮嘱同乡要互相照应,到了外地就是一家人。王强紧紧握着碧华的手,这个憨厚的汉子第一次出远门,手心全是汗。

  听说上海的地铁像长龙一样,一下能装好几百人。前排的一个年轻人兴奋地说,他穿着崭新的运动鞋,脸上写满对未来的憧憬。

  碧华没有作声,只是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碧华出去闯闯也好,但别忘了根在哪里。想到这里,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到达城市火车站时,已是人声鼎沸。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着列车时刻表,广播里女声机械地播报着车次信息。王强有些手足无措,碧华却镇定地查看车票,带着丈夫穿过拥挤的人群。她瘦小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坚定。

  火车轰鸣着进站,绿色的车厢显得格外亲切。找到座位后,碧华从行囊里掏出两个煮鸡蛋和几张烙饼——这是婆婆天没亮就起来准备的干粮。鸡蛋还带着余温,烙饼散发着小麦的香气。

  吃点儿吧,路还长着呢。她把鸡蛋剥好递给王强,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照顾孩子。

  对面的座位上,一个穿着时髦的姑娘正戴着耳机听歌,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击窗沿。碧华注意到姑娘涂着鲜红的指甲油,这在农村是很少见的。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双手,心里泛起一丝酸楚。

  火车缓缓启动,故乡在视野中渐渐远去。碧华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上海闯出一片天地,让安安过上更好的生活。

  经过二十多个小时的颠簸,火车终于抵达上海站。走出车厢的瞬间,碧华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高耸入云的站台顶棚,熙熙攘攘的人流,各种方言和普通话交织在一起。王强紧紧拉着碧华的手,生怕在人群中走散。这个在田间地头挥洒自如的汉子,在城市的人潮中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这边!二哥王刚在出站口用力挥手。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但整个人精神了很多,说话时带着明显的上海口音。路上还顺利吧?

  碧华点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周围的景象吸引。自动扶梯、电子显示屏、穿着制服的安检人员...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新奇。

  坐上公交车,碧华被窗外的景象深深吸引。高架桥纵横交错,摩天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公交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时,她看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过马路,突然想起了安安,心里一阵酸楚。

  这就是外滩。二哥指着窗外,晚上来看更漂亮,到处都是灯。

  碧华望着黄浦江对岸的东方明珠塔,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城市的繁华超出了她的想象,也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紧紧攥着衣角,暗下决心要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

  出租屋在浦东的一个老小区里,楼道阴暗潮湿,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所谓的,其实就是在群租房里的一张床位,用帘子与其他租客隔开。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墙角还有霉斑。

  一个月三百,水电另算。二嫂帮着收拾行李,这地段便宜,就是挤了点。隔壁住着个在工地干活的老乡,对面是两个在饭店打工的姑娘。

  碧华打量着这个不足十平米的空间:两张上下铺住了四家人,共用一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但她很快调整好心态:挺好的,起码有个落脚的地方。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傍晚时分,二哥请他们到楼下的小面馆吃饭。热腾腾的阳春面只要三块钱一碗,碧华吃得很香。面馆里坐满了打工族,大家都在埋头吃面,偶尔交流着工作中的琐事。

  工作的事别着急,二哥说,我先帮你们打听打听。

  碧华却摇摇头:明天我就自己出去找。二哥你们也挺忙的,不能总麻烦你们。

  回到出租屋,碧华在日记本上写下:上海很大,机会应该也很多。只要肯吃苦,一定能站稳脚跟。今天看到外滩的高楼,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楼高不要怕,怕的是心不高。

  那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户映在天花板上,隔壁的租客还在看电视剧,楼道里不时传来脚步声。这一切都在提醒她: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第二天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碧华就起床了。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给王强留了张字条:我去找工作了,锅里有粥,便带着简历出门。

  早春的上海还有些寒冷,但街上已经热闹起来。卖煎饼果子的摊贩吆喝着,上班族们匆匆买着早餐。碧华在一个报摊买了份招聘专刊,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仔细研究起来。

  一家名为江南春的本帮菜馆的招聘启事引起了她的注意:招聘服务员,包吃住,有经验者优先。地址就在不远处的商业街。

  碧华顺着地址找去,这是一家装修雅致的餐厅,门口挂着红灯笼,透着浓浓的老上海风情。门口已经聚集了几个应聘者,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穿着时髦,化着淡妆,互相打量着对方的穿着。

  你好,我是来应聘的。碧华礼貌地对领班说。她今天特意穿了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虽然款式老旧,但洗得发白,显得很整洁。

  领班打量了她一眼,递过一张表格:填一下基本信息。

  碧华注意到其他应聘者都在休息区等待,有的在玩手机,有的在补妆。她填完表格后,却没有坐下等待,而是主动开始帮忙整理餐巾。她的动作麻利而专业,仿佛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久。

  一个年轻服务员想阻止她,但被领班用眼神制止了。让她做。领班低声说,看看能坚持多久。

  碧华浑然不觉,她仔细擦拭着每张桌椅,连桌腿都不放过。随后她又开始打扫卫生死角,动作熟练得让人惊讶。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

  阿姨,你是来应聘的还是来干活的?一个穿着时髦的应聘者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碧华笑了笑,继续着手上的活计: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心里踏实。

  这时,老板娘正好来店里巡查。她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穿着得体的职业装,气质干练。领班立即上前低声汇报了碧华的表现。

  老板娘感兴趣地打量着碧华,你以前做过服务员?

  没有。碧华老实回答,但在家里照顾过生病的母亲,习惯了做事。

  老板娘点点头,对其他应聘者说:感谢各位来应聘,我们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等其他人离开后,老板娘对碧华说:你很聪明,知道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明天来上班吧,月薪五百,包两餐。

  碧华深深鞠躬:谢谢老板娘,我一定会努力的。

  走出餐厅,春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碧华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碧华的勤奋很快赢得了同事们的认可。每天她总是第一个到店,开灯、烧水、整理桌椅,最后一个离开。不仅做好分内工作,还经常帮助其他同事。

  餐厅的工作并不轻松,高峰期时,碧华要同时照顾好几桌客人。但她总是面带微笑,动作利落,从不出错。她细心观察着每位客人的需求,有人要加茶,有人要添饭,她总能及时出现。

  张姐,3号桌要加菜。

  李哥,6号桌的啤酒快没了。

  碧华清脆的声音在餐厅里回荡,像一只忙碌而快乐的燕子。她穿着统一的制服,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但浑身上下透着干练的气息。

  空闲时,她会主动给同事们的杯子添水,或者帮忙整理后厨。这些细微的举动,渐渐融化了老员工们最初的防备。就连最初对她有意见的年轻服务员小张,也开始亲切地叫她。

  碧华,歇会儿吧。厨师长常常这样劝她,这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对她格外照顾,总会给她留些好吃的。

  没事,我不累。她总是笑着回答,手上的活计却一刻不停。

  然而真正的考验在一个寒冷的夜晚降临了。已经快九点,餐厅准备打烊,这时突然进来两个外国客人。他们穿着西装,提着公文包,看起来是刚下班的白领。

  Hello, do you still serve food?高个子的外国人问道,他的眼镜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

  前台的王姐手足无措,连连摆手表示听不懂。其他服务员也都面面相觑,不敢上前。后厨已经开始收拾,灶台都快要熄火了。

  碧华放下手中的抹布,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她想起在老家时,曾经跟着学过几句英语。Yes, we have rice, noodles...and dulings.

  她其实想说的是馄饨,但一时想不起馄饨的英文,只好用饺子代替。两个外国人露出欣喜的表情,连比带划地点餐。碧华用有限的英语词汇,加上手势,终于弄明白他们想要热汤面。

  她转身对王姐说:告诉张姐下两碗馄饨,多加点汤。外国人工作到这么晚,肯定饿坏了。

  等待上菜时,碧华还给客人倒了热水,耐心解释菜单上的菜品。虽然英语不太流利,但她的真诚和热情感染了客人。其中一个外国人甚至试着用中文说,发音虽然生硬,但诚意十足。

  结账时,外国人特意多给了小费,还用生硬的中文说:谢谢,你很好。

  这件事很快在餐厅传开,大家都对碧华刮目相看。连平时不太说话的王姐,也主动教她一些服务技巧。华啊,你这股认真劲儿,让我想起刚来上海时的自己。

  转眼到了发薪日。这是碧华来上海后第一次领工资,她既期待又忐忑——自己才工作了五天,不知道能拿多少钱。前晚她几乎一夜未眠,在心里盘算着:能有一百块就很好了,起码能给安安买件新衣服。

  老板娘亲自来发工资,叫到名字的员工依次上前领薪。碧华站在最后,紧张地搓着手指。她看见其他员工领到工资时脸上洋溢的笑容,心里既羡慕又期待。

  碧华。老板娘终于叫到她的名字。

  她走上前,接过一个厚厚的信封。打开一看,居然是五张百元大钞!碧华愣住了,反复数了好几遍,确实是五百块。

  老板娘,是不是搞错了?碧华惊讶地问,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才工作了五天啊。

  老板娘笑着说:这是你应得的。五十块是过年红包,另外四百五十块是你这几天的工资。按你这个表现,一天九十块都算少的。

  同事们也纷纷附和:

  碧华,你就收下吧。

  你值得这个价。

  那天要不是你,那两个外国客人就走了。

  碧华激动得说不出话,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板娘,谢谢大家。我一定更加努力。她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衣口袋,感觉那块地方格外温暖。

  下班后,她迫不及待地往出租屋赶,想要和王强分享这个好消息。路过一家玩具店时,她驻足良久,最终给安安买了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这是她用自己挣的钱给女儿买的第一件礼物。娃娃穿着粉色的裙子,金色的卷发,和她在老家时给女儿许诺的一模一样。

  回到出租屋,二哥二嫂听说碧华五天挣了五百块,都惊讶不已。

  什么?五百块?二哥瞪大眼睛,手里的烟都忘了抽,我一个月才挣八百啊!

  二嫂更是羡慕地说:碧华,你真是太能干了。不像我,只有一把子力气,在纺织厂一天干十二个小时,也才挣三十块。

  碧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是运气好,碰巧帮了两个外国客人。

  但心里明白,这不是运气。是她主动干活的态度,是她学习英语的坚持,是她对待工作的认真,才赢得了这个机会。夜深人静时,她在日记本上写道:母亲说得对,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今天领到工资,更加坚定了我在上海奋斗的决心。

  上海的打工生活虽然辛苦,但也让碧华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每个休息日,当地铁载着她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时,她都会为这座城市的活力感到震撼。

  她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