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废墟里的铜牌-《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

  林默被那封信吸引住了。

  展馆闭馆的广播响起时,他才发觉自己已伫立良久。

  人群渐次散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又渐渐远去,而灯光依旧柔和地洒在每一件展品上,像为历史披上静谧的薄纱。

  他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世界骤然安静,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的手指缓缓从展柜玻璃上移开,指尖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心跳却越来越快,如鼓点般敲击着胸腔。

  那封信的开头两个字像是钉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娘”这个字眼让他猛然一颤,耳边仿佛响起爷爷临终前断续的呢喃:“阿娘……阿娘啊……”

  他深吸一口气,寒意顺着鼻腔渗入肺腑,掏出笔记本,借着展柜边缘的柔光,快速抄下信上的内容:“娘,我在坑道里写这封信,想你做的担担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震动,一道幽蓝的微光悄然透出布料,映在地面形成一圈朦胧的晕影,如同夜雾中的萤火。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衣袋——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从接过爷爷临终前塞进他手心的这块表,每当靠近某些旧物,它便发烫、震颤,泛起这诡异而熟悉的蓝光。

  有人说它是战场遗物,也有人说它带着未尽的执念。

  但此刻,林默知道,这不是错觉。

  回家的路上,夜风凛冽,吹得衣角猎猎作响。

  他一路沉默,只反复摩挲着笔记本上那行歪扭却深情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面,触摸到那个在战火中思念母亲的年轻人。

  那夜,他翻出爷爷留下的旧皮箱,樟脑味混着岁月的霉气扑面而来。

  箱底除了那块带弹孔的怀表,还有一本泛黄的志愿军战友录。

  纸页脆如秋叶,翻动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在第37页停住,目光凝固——一个名字赫然在目:王铁柱,编号0374。

  与投影中的画面完全吻合。

  林默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白天的画面:昏暗潮湿的坑道深处,泥土簌簌落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铁锈的气息。

  年轻战士满脸尘土,脸颊冻得发紫,手边是一盏油灯,火苗微弱,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他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膝盖压着一叠用旧报纸垫着的信纸,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却坚定的字迹。

  火光跳动间,他的脸忽明忽暗,可眼神却亮得惊人,像藏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娘,我一定回来,等打完仗,吃口热乎的担担面。”

  那一刻,林默几乎能闻到坑道里浓重的泥土腥气与炸药残留的焦糊味,耳畔隐约传来远处炮弹低沉的轰鸣,像大地在呻吟。

  他站在幻象边缘,不敢出声,只是默默看着那个年轻的背影,仿佛一呼一吸都会惊扰这份沉重的宁静。

  那一夜,他辗转难眠。

  照片、笔记、地图摊了一桌,他在纸上写下几个关键词:王铁柱、0374、担担面、志愿军……最后圈出“家属登记”四个字。

  清晨六点,他起身复印信件,打印查询申请表——他要去档案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第二天一早,林默带着复印件来到市档案馆。

  李思远推了推眼镜,语气冷淡:“你要找的人是‘王铁柱’?我们数据库里没有这个人。”

  “他是志愿军烈士。”林默坚持,声音低却坚定。

  “那也不代表有记录。”李思远合上文件夹,“战后信息残缺不全,尤其是牺牲早、家属没登记的,基本查不到。”

  林默不语,转身扎进旧籍区。

  三个小时过去,指尖被泛黄纸页割出细小裂口,终于在一册边角烧焦的迁移登记簿中,发现一行墨迹淡化的记录:

  “王氏,原住城南老巷,因子阵亡迁至西坪村。”

  他立刻拨通苏晚的电话:“我想去趟城南老巷。”

  苏晚很快回复:“我也正想找你。展览开幕前,我们需要真实的故事素材。如果你找到了什么人,我可以帮你拍纪录片。”

  车窗外的城市逐渐褪去繁华,老旧的电线杆歪斜地立在路边,电线如蛛网交错。

  苏晚望着窗外,轻声问:“你说我们真能找到什么吗?”

  “不一定。”林默握紧方向盘,“但我不能让这封信沉睡一辈子。”

  苏晚沉默片刻,按下录音笔:“那就让我把它讲出来。”

  曾经的老巷如今已成一片废墟,拆迁工程正在进行。

  空气里弥漫着混凝土粉尘与钢筋锈蚀的金属味,踩在瓦砾上的每一步都发出碎石裂响,像是踩在时间的残骸上。

  几座未拆的老屋孤零零矗立,墙皮剥落,窗框空洞,宛如沉默的守望者。

  林默走在废墟之间,脚底传来砖石摩擦的粗粝感,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肩头。

  他一边查看手中泛黄的地图,试图辨认当年的位置。

  “这里以前是条小河,后来填平了。”苏晚指着一处空地,“听说这里住过好几位老兵。”

  他们穿过断墙残垣,在一处破败的小院前停下。

  门口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牌,上面依稀可见“王宅”二字。

  林默走近细看,铜牌一角断裂,但仍能辨认出“王母王氏”的字样。

  “就是这儿。”他低声说,嗓音有些发紧。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找谁啊?”

  两人回头,看到一位中年妇女抱着菜篮站在不远处,神情疑惑。

  林默走上前:“您好,我们在找一位叫王铁柱的老人家属,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

  女人皱眉想了想,摇摇头:“王铁柱?我不太记得……但我妈提过有个铁柱哥。”

  林默心头一震:“你是王桂花吧?”

  她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林默还没回答,苏晚已拿出手机准备录音:“王阿姨,方便聊聊吗?关于您的伯父,也许有些事,我们可以帮您重新记住。”

  王桂花站在断墙边,目光落在那块斑驳的铜牌上,眼神恍惚。

  “小时候奶奶总说铁柱哥是个好孩子,参军前还帮她挑水劈柴。他走的时候穿着新发的军装,站得笔直,说等打完仗就回来吃饺子……”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可再没回来。”

  林默蹲在废墟里,手指轻轻拂去铜牌上的泥土和锈迹,触感粗糙冰凉,心跳莫名加快。

  怀表在他口袋里微微震动,仿佛感应到了某种血脉相连的呼唤。

  “你愿意讲讲吗?”苏晚轻声问,镜头缓缓对准王桂花的脸。

  阳光从破碎的瓦片缝隙中斜照进来,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如同记忆的碎片。

  王桂花点点头,坐在一块石头上:“奶奶临终前还在念叨他的名字。她说铁柱哥走后,家里只收到一封电报,说他在五零年牺牲了,但尸骨没找着。那时候也没人问清楚,只是按习俗在家里设了个灵位。”

  林默沉默听着,脑海中再次浮现那个在坑道里写信的年轻人——王铁柱。

  他的字迹歪扭却认真,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力刻下的。

  他说要回家吃担担面,说一定会回来……

  “他还有没有其他亲人?”林默问。

  王桂花摇头:“爷爷奶奶只有个女儿,就是我妈。后来搬去了郊区,也不太提这些事。铁柱哥是独子,没了,家也就散了。”

  苏晚按下录音键,低声记录:“这是真实的历史,不该被遗忘。”

  林默站起身,将铜牌紧紧攥在手心。

  掌心传来的冰冷让他更清醒了些。

  他们继续在废墟中搜寻,翻动砖瓦、清理残垣,几个小时过去,汗水浸透衣背,风裹挟着尘土钻进领口。

  就在夕阳西下,天边染上血色余晖时,林默突然停下动作。

  “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指着脚下一堆碎石。

  苏晚立刻过来帮忙,两人合力搬开石块。

  泥土中露出一角金属光泽,林默跪在地上,小心地挖出它——又一块铜牌,比先前那块更完整些,背面清晰刻着一行字:**王铁柱 0374**。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怀表瞬间剧烈震动,一道微弱的蓝光自衣袋溢出,在黄昏中如萤火闪烁。

  眼前的景象忽然模糊,又迅速清晰——

  昏暗的坑道重新浮现,油灯微弱,炮声隐约从远处传来,震得土壁簌簌落尘。

  王铁柱低头写着信,纸张边缘已被硝烟熏黄,手背结着冻疮,指尖却依旧稳稳握着钢笔。

  “娘,我在坑道里写这封信,想你做的担担面……”

  画面一闪而逝。

  林默猛地眨眼,发现自己仍站在废墟中,风穿过空荡的老巷,吹起尘土,也吹乱了他的思绪。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铜牌,编号与名字清晰可见,与笔记本上记录的完全一致。

  那一刻,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不只是历史的重现,更是生命的回应。

  林默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铜牌背面的刻痕。

  这一次,他没有眨眼。

  他知道,那不是幻觉,也不是巧合。

  怀表安静下来,蓝光隐去,可他的心跳仍在轰鸣。

  “苏晚,”他忽然开口,“我们需要联系退役军人事务局。还有,查一下五零年长津湖战役期间,编号0374的士兵作战记录。”

  风卷起尘土,吹散了话语。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名字,不该再被埋进瓦砾。

  林默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铜牌收进随身携带的布包中。

  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