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断线的电话筒-《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

  夜色渐深,博物馆展厅内空无一人,只留下聚光灯温柔地守护着那张血染的地图。

  林默最后检查了一遍展柜的安全系统,轻轻合上玻璃门。

  穿过幽静的长廊时,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像敲打着一段沉睡的历史。

  回到修复室,他脱下外套,鼻尖忽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是昨天庆功宴上的香槟味。

  瓶塞爆响、掌声雷动的画面一闪而过,如今却只剩下这缕淡得几乎不存在的甜香,在寂静中固执地漂浮。

  但他心中却异常平静。

  那场盛大的开幕式,那些赞誉和泪水,仿佛都已沉淀,化作他内心更深沉的基石。

  他开始整理库房里一批新接收的捐赠品,都与抗美援朝有关。

  在一个标有“通信器材”的木箱里,他拿起一个黑色的胶木电话筒。

  它很沉,握在手中像一块冷却的铁块,表面粗糙冰凉,一侧有明显的破损和焦黑的痕迹,像是被炮火的冲击波撕裂过,指尖划过时能感受到细微的毛刺刮擦皮肤。

  林默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片刻痕,忽然,一阵微弱的电流感从指尖窜上手臂,极轻,转瞬即逝。

  他怔了一下,并未多想——此前几次感应后,他总感觉耳边残留着模糊的底噪,像是信号干扰的余音,或许只是神经的错觉。

  借着工作台灯昏黄的光晕,他眯起眼仔细分辨。

  那是用利器,或许是一枚弹片,在胶木上仓促而用力划出的四个字:接通!

  接通!

  字迹歪歪扭扭,每一笔都深深嵌入材质,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

  他的指尖顺着凹陷的笔画缓缓移动,仿佛触到了那个夜晚的风雪与硝烟。

  就在这时,胸口口袋里的怀表传来一阵极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

  不是以往那种强烈的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同频的共鸣,如同两根琴弦在无声中悄然共振。

  林默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又一个故事,在等他。

  他关上修复室的门,拉下百叶窗,将自己与窗外璀璨的上海夜景隔绝。

  他坐在工作台前,双手捧着那个冰冷的电话筒,闭上了眼睛。

  他将所有精神集中在指尖与那四个字的接触点上,想象着七十多年前,那个刻下它们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

  “接通……”他轻声呢喃。

  眼前骤然被一片浓烈的黑暗与刺眼的火光所取代。

  轰——!

  剧烈的爆炸声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热浪裹挟着泥土和碎石簌簌落下,砸在钢盔上的声音清脆而密集。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辛辣、湿土的腥气,还有金属烧灼后的焦糊味。

  这里是一个狭窄低矮的坑道,地面泥泞潮湿,脚踩下去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林默发现自己正站在角落,像一个透明的观察者。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通信兵跪在地上,满脸黑灰,嘴唇干裂出血,呼吸急促而粗重,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摩擦杂音。

  他面前的电话线被刚才的炮击震断了,断口处闪着危险的火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他神情焦灼,一边飞快地用牙齿咬掉胶皮,一边对着话筒嘶吼:“喂!喂!听得到吗?‘长江’!听到请回答!‘长江’!”

  话筒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单调而冰冷。

  “妈的!”他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手背被尖石划破,渗出血珠混进泥浆,他却毫无知觉。

  头顶,敌机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尖锐刺耳,如同死神的哨音。

  又一轮轰炸即将开始。

  时间来不及了!

  他没有工具,也没有时间去重新接驳。

  年轻的通信兵看了一眼手中的两截裸露铜线,眼神中的焦灼瞬间被一种骇人的决绝所替代。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话筒用石头压在耳边,然后,用自己那双布满薄茧和伤口的手,一手抓住一根铜线,猛地将它们按在了一起!

  “滋啦——!”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一股青烟伴随着焦糊味瞬间升腾,皮肤接触点传来剧烈的灼痛,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

  年轻士兵的身体如同被闪电击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牙关死死咬住,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从太阳穴滑落。

  剧痛让他浑身颤抖,但他握着铜线的双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接……接通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对着压在耳边的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坐标……洞三……幺拐……重复……洞三……”

  他的声音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生命里榨出来的,带着颤抖的尾音,在坑道中回荡。

  火光映照下,他那张年轻的脸庞因痛苦而扭曲,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只有两个字:任务。

  坑道再次剧烈震动,一块碎石从顶部掉落,砸在他的钢盔上,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他只是晃了晃,依旧死死保持着那个姿势,成了一座用血肉连接信号的桥梁。

  画面在电流最后的嘶鸣声中开始扭曲、褪色,如同老电影胶片烧灼般卷曲发黑。

  林默感到胸口一阵剧烈压迫,仿佛有人抽走了他的呼吸。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重影,耳边仍残留着炮火轰鸣与那嘶哑的报数声,久久不散。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工作台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指尖却还在抽搐,仿佛刚刚真的被电流贯穿。

  怀表静静地躺在口袋里,不再震动,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沉重。

  第二天,林默带着那个电话筒的照片,和得知消息后同样被深深震撼的苏晚,一同敲响了吴建国老师家的门。

  “吴老师,打扰您了。”

  吴建国,那位指挥官的后代,如今已是两鬓斑白的退休教师。

  他看到林默,温和地笑了笑:“是小林啊,快请进。上次地图的事,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

  当林默将手机上电话筒的照片递过去时,老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颤抖着手,接过手机,戴上老花镜,凑近了仔细看。

  当他看到那四个刻字“接通!接通!”时,嘴唇开始哆嗦,眼眶瞬间红了。

  “……是他……是他……”老人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

  苏晚轻声问:“吴老师,您认识这个?”

  “我没见过实物,但我听我父亲说过。”吴建国抬起头,眼中满是沉痛的追忆,“父亲当年在坑道指挥部,亲耳听到了那个小战士最后的声音。他说,电话突然断了,所有人都心急如焚。几分钟后,线路奇迹般地接通了,一个嘶哑颤抖的声音报出了最关键的炮击坐标。然后,他听到电流声,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

  吴建国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父亲说,他当时就在电话里喊:‘小同志!小同志!听到请回答!’可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弱的电流声,最后,彻底归于沉寂。像一根风筝线,突然就断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小通信兵,为了抢修线路,用自己的手……当了导线。”老人摘下眼镜,用手背用力地擦了擦眼睛,“父亲一辈子都记着那个声音。他说,他下达了开炮的命令,我们赢了那场阻击战,但那个声音,再也没听到过了。我们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从吴建国家出来,林默和苏晚一路无言。

  那个年轻士兵的形象,吴建国父亲的愧疚,共同构成了一幅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画卷。

  第二天清晨,苏晚刚打开博物馆官网后台,就看到留言区炸开了锅。

  一条热搜话题#博物馆煽情营销#正在攀升,配图正是那张血染地图与黑色电话筒的组合照。

  “又是这套催泪组合拳?”“历史需要真相,不是眼泪。”评论区一边倒地质疑展品真实性。

  苏晚皱眉点开源头——竟是沈清源转发的一篇题为《警惕悲情叙事对战争记忆的侵蚀》的文章。

  这位刚刚才为《地图上的光芒》背书的历史评论人,附上了一段评论:“战争是体系与体系的对抗,过度渲染个体的‘悲情叙事’,用煽情来代替对战争残酷性的理性反思,是一种廉价的情感操纵。我们需要的是铭记,而不是自我感动。这种用手接电线的故事,更像是特定年代的宣传符号,其真实性值得商榷。”

  许多他的拥趸和一些“理性派”网友纷纷跟风:

  “没错,打仗靠的是战术和后勤,不是靠这种一两个人的‘神风’行为。”

  “怀疑是博物馆为了博眼球编的故事,那个林默修复师,好像每次都能挖出这种‘催泪弹’。”

  攻击的矛头,隐隐指向了林默。

  苏晚气得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这个沈清源,他到底想干什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林默却异常平静,他只是盯着那张电话筒的照片,没有去网上看那些污言秽语。

  争辩是无力的,他需要证据,一个无法辩驳的铁证。

  深夜,修复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再次拿起那个电话筒,外界的质疑反而让他内心更加坚定。

  那个士兵不是一个符号,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他不该被遗忘,更不该被曲解和侮辱。

  他将电话筒贴在自己的耳边,就像那个士兵一样。

  然后,他另一只手轻轻按在怀表上,用近乎祈祷般的语气,对着电话筒的话筒端,低声呼唤:

  “你听到了吗?我们没有忘记你。我们……在等你回家。”

  空气中一片寂静。

  就在林默以为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几乎被心跳声掩盖的杂音,从电话筒的听筒里传了出来。

  “……沙……沙沙……”

  那声音,像是老式收音机在两个频道之间搜寻信号时发出的电流杂音,微弱,却真实无比。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不是幻觉!

  怀表,似乎觉醒了新的能力。

  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投影仪,它成了一个……共鸣器。

  这微弱的电流声,就是铁证的开端!

  但这还不够,这声音里没有名字,没有部队番号,没有牺牲的准确地点。

  它像一个漂浮在时间长河里的灵魂,在低语,在求救,却无法说出自己的身份。

  林默握紧了电话筒,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他必须找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