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来电,来自1950年的那一头-《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

  怀表的温度透过衬衫贴在林默心口,像团小小的火。

  他望着苏晚手机屏幕上的卫星地图,39°01′N,125°40′E的坐标在晨曦里泛着蓝光——那是朝鲜半岛东北部的褶皱山地,七十年前的弹坑早被落叶和积雪填满,却填不满某些未说尽的话。

  明早六点的高铁到丹东。苏晚把保温饭盒推到他手边,里面是刚熬的小米粥,刘子阳联系了当地文保所,赵晓菲借到了地质勘探的定位仪,韩雪说她能搞到抗美援朝时期的坑道结构图——她突然顿住,伸手碰了碰他发白的指节,你真的确定?

  那片区域连军史资料都只有只言片语。

  林默舀粥的勺子在碗里晃了晃。

  三天前在展馆,怀表突然发烫时,他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有些声音,不是消失了,是在等能听见的人。此刻他盯着地图上那个小红点,喉咙发紧:我听见了。

  在展馆闭馆后,怀表贴在耳边时,有电流声里混着...泥土翻涌的声音。

  苏晚的睫毛颤了颤。

  她见过太多历史研究者的执念,但此刻林默眼底的光,像极了当年她父亲指着老照片说这是我班长时的模样。

  她抓起车钥匙晃了晃:走,去仓库搬装备。

  赵晓菲说她昨晚在档案馆查到,1950年长津湖战役期间,三连确实配备过两台美制10-A型野战电话机,编号相连——

  九月的风卷着银杏叶掠过博物馆外墙时,林默已经站在了那片山坳里。

  深秋的阳光穿过松针,在他沾着泥土的手套上投下斑驳的影。

  赵晓菲举着定位仪绕了三圈,最终指向半人高的野杜鹃丛:坐标偏差不超过五米。

  刘子阳的相机已经架好,镜头对准他们。

  李红梅蹲在地上用毛刷扫开腐叶,突然的一声——铁铲尖磕在金属上。

  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住了。

  林默跪下来,指尖拂去覆盖的苔藓。

  锈迹斑斑的黑色外壳露出半截,刻在机身上的数字被弹片划得深浅不一,但317三个数字依然清晰。

  展馆里那台电话机的编号是318。

  是配对机。周晓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位军史专家不知何时蹲在了他旁边,眼镜片上蒙着层薄灰,当年前线通讯兵说,这两台机子连的不是线路,是命。

  山风突然大了。

  林默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二字正泛着暖光。

  他深吸一口气,将怀表轻轻按在电话机的摇把上。

  电流声像潮水般涌来。

  这次不是碎片,是完整的画面。

  他站在零下四十度的坑道里。

  墙上结着冰棱,通讯兵陈志刚的棉鞋裂开道口子,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

  他的手指在接线板上翻飞,每动一下都要哈口气暖手。

  突然,爆炸震得坑道摇晃,泥土簌簌落进接线盒。

  指挥所!

  我是三连!陈志刚抓起话筒,脸上沾着血,敌人从三营右翼上来了!

  请求火力支援!

  请求——

  又是一声巨响。

  林默看见弹片穿透了他的左肩,鲜血在军装上绽开暗红花。

  陈志刚跪下来,话筒掉在地上,却还在喊:娘,我对不起你...上次信里说要给您带块上海表,可我连您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画面突然碎裂成星点。

  林默踉跄着后退,撞在苏晚身上。

  她扶住他的肩膀,发现他的后背全湿了:你看到了什么?

  他在道歉。林默声音发颤,对他娘。

  周晓明突然举起相机,拍下了电话机上的弹痕:根据战报,三连全员牺牲于11月29日凌晨。

  陈志刚的档案里夹着封未寄出的信,写着等打完这仗,我要背您去看西湖

  山坳里安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的声音。

  赵晓菲的笔记本上,钢笔字洇开了一片:1950年11月29日,三连通讯兵陈志刚,最后通话内容:请求火力支援;最后遗言:对母亲的歉意。

  返程的高铁上,林默望着窗外飞掠的秋山,手机突然震动。

  是个陌生号码,但备注是李思远。

  他记得这个名字。

  三个月前,这位历史博主曾在视频里质疑冰雕连是宣传美化,当时林默气得整夜没睡。

  此刻屏幕上的消息是:能聊聊吗?

  我想去展馆看看那两台电话机。

  展馆重新开放那天,秋雨绵绵。

  林默站在新布置的来电遗址展区前,玻璃柜里,两台电话机隔着七十年的时光静静相对。

  旁边展柜里,陈母的信被装在防酸袋里,字迹依然清晰:小刚,娘不怪你。

  你守的是国,娘守的是家。

  苏晚设计的互动电话亭前排起了队。

  穿校服的小姑娘第一个走进去,指尖颤抖着拨下号码。

  电流杂音响起时,她突然捂住嘴——

  喂?三连?请回答......

  七十年前的声音混着电流,像穿越风雪的信鸽。

  小姑娘的眼泪砸在玻璃台面上,身后白发爷爷扶着拐杖,嘴唇动了动,轻轻说:收到。

  林默摸出怀表。

  表盖内侧的回声共振·进阶不知何时变成了,表面的波纹流转如活物。

  他抬头,看见展厅中央,那个总在傍晚出现的少年正站在互动电话亭前。

  少年的校服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目光落在陈志刚的名牌上,眼里有星子在闪。

  你们的名字,我们永远记得。林默轻声说。

  雨停了。

  夕阳透过玻璃穹顶洒在展柜上,两台电话机的金属外壳泛着温柔的光。

  前台的韩雪突然喊他:林老师,有位老先生找你。

  林默转身,看见门口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

  老人怀里抱着个褪色的铁盒,盒盖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却擦得锃亮。

  他走过去时,老人掀开盒盖,露出一本染着褐色痕迹的旧党证,封皮上中国共产党五个字依然鲜艳。

  这是我哥的。老人的手在抖,他叫陈建国,长津湖回来的...他说过,有些东西,不能带进棺材。

  林默的呼吸一滞。

  爷爷的名字,突然在耳边炸响。

  他接过党证,翻开内页,泛黄的纸页上,照片里的青年穿着旧军装,眉眼和记忆里的爷爷有七分相似。

  照片下方,一行钢笔字力透纸背:

  我是幸存者,但不是旁观者。

  怀表在口袋里再次发烫。

  林默轻轻合上党证,抬头时,老人已经转身走向门外。

  秋阳里,他的背影和记忆中爷爷蹲在院子里擦怀表的模样重叠。

  展馆的电子钟跳到了18:00。

  林默摸出怀表,表盖内侧不知何时多了行新字:1950.10 云山郡。

  风从开着的门吹进来,掀起展台上的留言纸。

  最新的一张上,用孩子气的字体写着:陈爷爷,您的弟弟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