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断指誓言-《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

  修复室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细微的嗡鸣,林默的白手套沾了些木屑,那是从装遗物的木箱缝隙里蹭来的。

  他俯身时,胸前的怀表轻轻撞在桌沿,像在提醒什么。

  小陈,这箱子里的东西都登记了吗?他指尖抚过那半卷红布,染血的部分已经发硬,边缘的泥土呈暗褐色,混着几缕棉线——是被暴力撕开的痕迹。

  都登了,就差您过目。小陈抱着登记本站在门口,见林默没抬头,又补了句,那我先去登记其他物件。脚步声顺着走廊渐远,修复室里只剩空调的风声。

  当林默用竹镊子夹起红布下的布条时,指节突然顿住。

  泛黄的粗布上,一行暗红字迹像被火烤过:我若战死,请代我守家国!墨迹在字那里洇开,像是写字的手突然发颤。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布条旁那枚干枯的手指,指节弯曲成半握状,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泥土,指根处的断面还粘着几缕已经脆化的布纤维。

  怀表在口袋里烫得惊人。

  林默刚要抽回手,指尖却鬼使神差地碰了碰布条边缘——

  金光劈头盖脸砸下来。

  焦土的气味先冲进鼻腔。

  林默踉跄着站稳,眼前是一片被炮火犁过的山坡,弹坑像张着嘴的伤口,焦黑的树干还在冒烟。

  二十米外的弹坑里,趴着个穿灰布军装的战士,军帽早不知去向,后脑勺的血把头发粘成一绺,左小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班长......战士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他抬起右手,腕骨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滴,在焦土上洇出暗红的星子。

  他摸向腰间,摸出个布包,布包上印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字样,边角磨得发白。

  林默下意识想上前,却发现自己像团影子,只能看着战士颤抖着撕开布包。

  里面露出半卷同样泛黄的粗布,他咬破食指,血珠混着唾沫落在布上,歪歪扭扭写下:我若战死,请代我守家国!守字时,他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溅在字上,把笔画晕成团。

  小花......战士突然轻声喊了句,林默看见他眼底闪过片柔软的光,像老家院墙上晒着的玉米。

  紧接着,他从怀里摸出把匕首——刀刃缺口处还沾着肉末,不知砍过多少回。

  哥对不住你。战士对着布条笑了,露出两颗虎牙,可咱得把美国鬼子挡在鸭绿江外,咱妈......就托付给你了。

  刀刃抵住左手小指根。

  林默听见骨头断裂的轻响,战士的脸瞬间惨白,却咬着牙没哼一声。

  他把断指按在布条上,血在断指周围晕开,像朵开在粗布上的花。

  然后他把布条和断指塞进怀里,用绷带死死缠住,动作快得像在和死神抢时间。

  冲啊——!

  不知哪来的喊杀声炸响。

  战士撑着断腿爬起来,腰间的手榴弹撞在弹坑沿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朝着山坡下的美军机枪阵地扑过去,身后拖出条蜿蜒的血路,像根红线,要把他和这片土地永远绑在一起。

  轰——!

  林默猛地踉跄一步,额头磕在修复室的桌角。

  他攥着那截布条,指节发白,布料上的血渍还带着余温——不,是他的掌心在发烫。

  怀表不知何时滑落在地,表盖大敞,内侧的信仰印记泛着暖光,下方新刻的1952.6.18 松骨峰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手机在桌上震动。

  林默深吸三口气,才按下接听键,声音哑得像砂纸:子阳,能帮我查个人吗?

  出什么事了?刘子阳的声音带着跑动的风声,你说,我现在在档案馆,调抗美援朝烈士名录呢。

  松骨峰战役,无名烈士。林默把布条摊在桌上,用相机拍下血字和断指,他留了这个,还有......可能有个妹妹。

  三小时后,修复室的门被撞开。

  李红梅举着本泛旧的《松骨峰记忆》冲进来,马尾辫乱成团:林老师!

  找到啦!

  老战士王铁山的回忆录里写着——三连李长生,河南信阳人,家中有妹小花,走时他娘塞了把炒黄豆在他兜里

  林默的笔地掉在桌上。

  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跑,苏晚的车刚好停在博物馆门口,副驾上堆着摄像机和三脚架:我跟你去河南。

  李小花家的土坯房在村东头,院墙上还贴着褪色的光荣军属牌。

  当林默掏出布条时,老人正蹲在灶前烧火,枯枝在灶膛里噼啪作响。

  她手一抖,柴火掉了满地,颤巍巍站起来:这布......是我给哥缝的汗巾。

  她凑近看那行血字,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布条上:他走那天,我在村口送他。

  他说小花,要是哥回不来,你记得替我给咱妈上坟她摸着断指的断面,指甲盖蹭过那缕布纤维,他从小手巧,缝补衣裳比我还利索......这绷带系的结,是我教他的。

  暮色漫进院子时,李小花从木箱底翻出个红布包,里面是把炒黄豆,颜色已经发黑,却颗颗完整:他走时揣了半袋,说打完仗回来给咱妈磨豆腐。她把黄豆轻轻放在布条旁,现在......就劳烦你们,替他把这心愿圆了。

  回上海的高铁上,林默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把布条小心收进特质的文物袋。

  苏晚靠在他肩头看素材,摄像机里,李小花的脸被夕阳镀了层金边:我哥叫李长生,不是无名鬼。

  你叫李长生,对吧?林默对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轻声说,我会让你的名字响起来。

  深夜的剪辑室还亮着灯。

  苏晚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把李长生冲锋的画面拖进时间轴。

  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枚断指上,血字在暖光下泛着温柔的红。

  她点开备忘录,输入新标题:断指誓言——松骨峰战士李长生的最后托付。

  鼠标悬在键上时,手机突然震动。

  是林默发来的消息:明天去河南接李小花,她想看看哥哥战斗过的地方。

  苏晚笑了,手指在键盘上敲下:我带摄像机。

  窗外的月光爬上剪辑台,在李长生的影像上镀了层银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