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呐喊的回声-《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

  月光漫过留言本的纸页时,林默的手机在展柜前震动起来。

  是医院的号码。

  他接起电话的手有些发颤,苏晚凑过来,看见他原本清亮的眼睛突然蒙上一层雾。好,我马上来。他挂了电话,喉结动了动,王建国老先生...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苏晚的手指下意识扣住他手背。

  他们认识的王爷爷,是松骨峰战役里最后一个能完整回忆那场血战的老兵。

  三个月前在纪录片拍摄现场,老人攥着林默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小同志,我这把老骨头,就剩个心愿——让松骨峰上的呐喊,再被人听见一次。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裹着冷意钻进鼻腔。

  林默在病房门口站了足有半分钟,才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王建国躺在病床上,曾经挺拔的脊背佝偻成一张弓,氧气面罩下的嘴唇泛着青灰。

  他的女儿王淑芬红着眼眶起身,手里攥着个泛黄的牛皮纸信封:林老师,我爸今早突然清醒了,说要把这个交给您。

  信封边缘还留着老人指纹的压痕。

  林默接过来时,纸页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轻得像片羽毛,却重得几乎压弯他的手臂。

  小...林...氧气面罩里传来模糊的唤声。

  林默立刻俯下身,看见老人浑浊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王淑芬轻轻摘下父亲的面罩,老人的手指颤巍巍抬起来,碰了碰林默胸前的怀表。

  当年...松骨峰上,炮弹炸得耳朵嗡嗡响。老人的声音像破风箱,可我听见战友们喊保家卫国为了祖国...那声音比炮声还响。他的手指滑到林默攥着信封的手背上,现在...这声音要...断在我这儿了吗?

  林默的鼻尖突然发酸。

  他想起展柜里那支冲锋号,想起昨天孩子用蜡笔写的他们在我心里。

  他把信封按在胸口,怀表隔着布料传来微烫的温度:爷爷,您的呐喊不会断。

  我一定让更多人听见。

  老人的眼睛慢慢亮起来,像点燃了一截将熄的烛芯。

  他最后看了眼林默胸前的怀表,缓缓合上眼。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王淑芬轻轻为父亲拉上被角:我爸说,这怀表和他当年班长的老怀表很像,表盖内侧也有刻字...

  林默走出病房时,天色已经泛白。

  苏晚靠在走廊窗边,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脸色发白。你看这个。她把手机递过来,指尖在屏幕上戳了戳。

  是张远航的社交账号,最新一条长文标题刺目:《当英雄变成流量密码:谁在消费最可爱的人?

  》。

  林默往下划,呼吸逐渐急促——文中截取了纪录片拍摄时他调试设备的画面,配上摆拍作秀的注解;引用了王爷爷攥他手腕的镜头,称利用老人最后的清醒博同情;最后赫然写着:真正的纪念是沉默,不是把烈士的伤疤撕开给人看!

  评论区像炸开的蜂窝。文物修复师转行做网红了?支持张教授!

  过度宣传就是消费的评论混在去看过展,林老师是真心张远航谁啊?

  懂什么是传承吗的反驳里,不断刷新。

  苏晚的指甲掐进掌心:李红梅刚查过,张远航的团队买了热搜。

  现在#抵制英雄流量化#已经冲到前三了。她突然握住林默的手腕,我们要不要...先暂停松骨峰的计划?

  林默望着手机里那些刺目的文字,胸口的怀表突然烫得灼人。

  他想起王爷爷临终前的眼睛,想起松骨峰遗址上,被炮火削平的山脊里还嵌着弹片,想起展柜里那封没写完的家书——娘,我在打狼...

  不能停。他把手机递回给苏晚,指腹蹭过怀表的刻痕,张远航说得对,我们确实在撕开伤疤。

  但他不知道,这些伤疤里,藏着七十年都没熄灭的火。

  松骨峰的风裹着铁锈味钻进领口时,林默正蹲在一块焦黑的岩石前。

  李红梅举着测音器在他身后调整角度,苏晚操控的无人机掠过山脊,镜头里的断壁残垣在屏幕上投下斑驳的影。

  这里的回声效果最好。当地纪念馆的老周扛着三脚架走过来,当年战士们就是在这片坡地阻击的,炮弹炸得石头都着了火,可他们的喊声...老周抹了把脸,我爷爷说,那声音能把雪都震化。

  林默摸了摸岩石上的弹孔,冰凉的触感透过手套渗进来。

  他接过李红梅递来的录音笔,开机时屏幕亮起绿色的指示条。再测一次。他说,从坡底到山顶,每个点位都要覆盖。

  苏晚的无人机突然发出的提示音。

  她盯着屏幕皱眉:山顶那片信号弱,可能会影响实时回传。

  用备用频段。林默从背包里掏出个黑色的信号增强器,我让博物馆技术部连夜调的,能覆盖三公里。他抬头望向山顶,那里有半截锈迹斑斑的步枪枪管插在土里,当年战士们就是从那儿往下冲的,他们的声音...应该从那儿开始录。

  李红梅突然轻唤一声。

  众人转头,看见山脚下的土路上,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往这边走,怀里抱着个红布包裹。

  林老师!老太太走近时,林默认出是王淑芬。

  她眼睛还肿着,但气色比昨天好了些。我爸走前说,有样东西要给您。她解开红布,露出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左胸位置别着枚锈迹斑斑的党徽,这是他当年穿的,弹孔都在。

  林默接过军装时,指尖触到布料上粗粝的补丁。

  弹孔边缘的线头卷着,像朵褐色的花。

  他轻轻摘下党徽,锈迹蹭在指腹上,像极了干涸的血。

  我爸说,这枚党徽是班长牺牲前塞给他的。王淑芬的声音有些哽咽,他说,每次觉得撑不住了,就摸摸这枚党徽...就能听见班长喊。

  怀表在林默口袋里发烫。

  他突然想起投影里的画面:松骨峰的硝烟里,一个战士抱着冒烟的炸药包往前冲,背后是成片的火,和此起彼伏的呐喊。

  他的声音,我们会录下来。林默把军装小心裹回红布里,还有班长的,小王的,所有在松骨峰喊过的战士的。

  夜色漫上松骨峰时,林默坐在山脚下的旅馆里。

  窗台上的怀表泛着暖光,表面的金纹像流动的星河。

  他摸出王爷爷的遗书,月光下,老人的字迹依然有力:松骨峰的呐喊,不该只有风声记得。

  你们听到了吗?他对着怀表轻声说,他还想再喊一次。

  怀表的金光突然亮了些,仿佛有回应。

  林默想起白天王淑芬说的话——当年松骨峰战役结束后,打扫战场的战士在岩石缝里找到半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如果有后来人,请替我们喊一声中国万岁

  他合上怀表,望向窗外的月色。

  松骨峰的轮廓在夜色里起伏,像沉睡的战士。

  明天,他喃喃道,我们一起去听听他们的声音。

  窗外的风掠过山尖,卷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细响,像极了某种沉睡了七十年的呼唤,正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