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该修的东西-《我的投影仪连着1950》

  清晨的上海博物馆,阳光透过高窗斜洒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拉出细长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游,像被时间遗忘的微粒。

  空气中浮动着木蜡与旧纸混合的气息——那是赵德胜每日擦拭工作台时留下的痕迹,温润而沉静,仿佛能抚平岁月的褶皱。

  林默推门而入时,已经迟到了半小时。

  他的脚步略显沉重,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不协调的背景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了一瞬便消散。

  修复室的门虚掩着,纸页翻动的沙沙声从里面传来,节奏稳定,如同心跳。

  赵德胜正低头翻看一叠泛黄的档案,眉头微蹙。

  听见动静,他抬头:“又熬夜了?你这小子,修东西是讲究细致,不是拼命。”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像针尖挑破了林默强撑的平静。

  “嗯……昨晚有点事。”林默低着头,把包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

  金属表面冰冷刺骨,仿佛还残留着昨夜风雪的温度。

  指尖触到那道细微的裂痕时,一阵电流般的寒意顺着神经窜上脊背。

  他闭了闭眼——耳边似乎又响起呼啸的北风,鼻腔里浮现出铁锈混着雪沫的腥冷气味,还有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娘……等我回来”,像刀子刻进耳膜。

  赵德胜没再追问,只是递来一个牛皮纸袋:“新任务,抗美援朝时期的老照片和信件,要赶在纪念日之前整理好。”

  纸袋边缘有些磨损,透出使用过的痕迹,像是从某个尘封多年的箱底取出。

  林默接过袋子,手有些发沉。

  纸袋粗糙的质感硌得掌心微微发痒,仿佛承载的不只是文件,而是某种未完成的托付。

  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轻轻打开封口,取出第一张照片。

  泛黄的纸张边缘微微卷曲,背面写着一行小字:**长津湖前线,1950年冬**。

  指尖抚过那些字迹时,纸面粗粝如旧时光,墨迹微微凹陷,像是用尽力气写下的遗言。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空气中有片刻凝滞,窗外的鸟鸣忽然消失,连空调低鸣也退去,只剩下耳畔自己急促的心跳,一声声敲打着寂静。

  照片上,一群年轻战士站在雪地中,脸上冻得发紫,眼神却亮得惊人。

  其中一人怀里抱着块怀表,表盖半开,隐约可见内侧刻着日期——

  林默猛地屏住呼吸。

  那轮廓,竟与他口袋中的那只如此相似。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林默专注地进行修复工作。

  他用软毛刷轻轻拂去照片上的灰尘,细微的“簌簌”声像风吹过枯叶,每一下都像是在唤醒沉睡的记忆。

  指尖蘸取特制胶液填补破损处时,凉意渗入皮肤,仿佛触碰的是那段历史本身。

  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或是一个笑脸,或是一排战友并肩站立的身影,他们的笑容僵在相纸上,却鲜活在林默的想象里。

  当他翻开其中一封折叠整齐的信件时,手指忽然一顿。

  那字迹——

  他几乎立刻认了出来。

  和昨晚李长顺写给母亲的家书极为相似。

  同样的笔锋,同样的力道,甚至某些字的结构都如出一辙,像是同一双手在同一盏油灯下写下的。

  信的内容并不长,只有短短几行:

  “亲爱的娘:

  儿已随部队抵达前线。

  天寒地冻,战事吃紧,但儿不惧生死。

  只愿娘保重身体,待儿归来,再侍奉膝下。

  敬安。”

  落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模糊的红色印章,印泥已干涸,边缘晕染开来,像一滴凝固的血。

  林默盯着那封信,胸口仿佛被什么压住一般,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这不是巧合。

  昨夜的经历,那块怀表的异象,李长顺的名字,以及现在这封信——它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可理智告诉他,这一切太荒诞了。

  他只是一个文物修复师,不该卷入这样的谜团。

  “你怎么了?”赵德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关切,也打破了凝固的时间。

  林默猛地回神,慌乱地将信件合上,藏在一堆照片下面。

  “没……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赵德胜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桌角的修复箱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林默低头看着桌上的怀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毫无光芒。

  可他知道,它并没有真正沉睡。

  就像昨夜那样,只要某个瞬间触发了某种未知的力量,它就会再次带他回到那个世界。

  他不想再去那个世界了。

  那里有太多鲜血、太多牺牲、太多无法承受的记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面对历史的重量,他感到窒息。

  午休时间,办公室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空调运转的嗡嗡声,像一只疲惫的蜂。

  林默起身,走向角落的修复箱,将怀表悄悄放进去,压在最底层。

  他想暂时忘记这一切。

  可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一瞬,一道微弱的蓝光从怀表缝隙中透出,在昏暗的光线中一闪而过,仿佛黑夜中的萤火,悄然亮起。

  林默站在修复室的角落,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

  他低头看着那个老旧的怀表,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将它轻轻放进修复箱底部,压在几块碎瓷片和一本破旧笔记本下面。

  “不该修的东西,就不该碰。”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当他起身的一瞬,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微弱的蓝光——从修复箱缝隙中一闪而过,如同深夜里流星划过的痕迹。

  他愣住了。

  那不是错觉。

  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昨夜雪地中的李长顺、冻僵的身体、未寄出的家书、还有那一声“娘……等我回来”。

  他猛地拉开修复箱,翻动几层纸张,果然又看到了那只怀表。

  它的表面依旧陈旧斑驳,但表盖缝隙间隐隐透着一丝蓝色光芒,像是回应他的注视,又像在等待什么。

  林默的手指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可他真的准备好了吗?

  去面对那段沉重的历史?

  去承受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悲欢与牺牲?

  “林默!”

  赵德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连忙合上修复箱,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

  “赵主任?”

  “纪念日展览筹备会上你得来汇报这批资料的情况。”赵德胜走过来,扫了眼他桌上堆叠的照片,“这些信件和照片背后,不只是历史,更是人。修复它们不是为了还原物件,而是尊重时间。”

  “尊重时间?”林默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干涩。

  “是啊。”赵德胜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要是连时间都不尊重,怎么修得了它留下的痕迹?”

  这句话像一根钉子,直直扎进林默的心里。

  他望着桌上的照片和信件,脑海中浮现出昨夜冰天雪地中那群年轻士兵的身影。

  他们不是史料上的名字,不是教科书里的数字,而是有血有肉的人,有着牵挂、信念与梦想。

  “你怎么了?”赵德胜察觉到他的沉默。

  “没,没事。”林默勉强笑了笑,低头收拾桌面,“我会准备好汇报材料。”

  赵德胜点点头,转身离开。

  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窗外传来城市的喧嚣,车流穿梭,人群熙攘,远处施工的敲击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像一段错乱的节拍。

  林默坐在工位前,目光落在修复箱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褶皱。

  就像这段历史,不会因为时间久远就被遗忘。

  就像那些战士的遗愿,也不会因无人知晓就自动消散。

  下班铃响起,林默整理好文件,关掉台灯,最后看了眼修复箱,才拎起包走出门。

  外面的风有些凉,上海的初秋已经带着几分寒意,吹在脸上像一层薄纱,轻轻贴着皮肤,带着城市夜晚特有的潮湿与尘埃味。

  他站在博物馆门口,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心中一片沉静。

  夜晚,家中阳台上,林默独自坐着,手里握着那只怀表。

  月光洒在金属表壳上,泛着冷冽的光,像是雪地上反射的银白。

  他缓缓打开表盖,轻声念出刻在内侧的日期:

  “1950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