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投石问路与寂静回声-《平凡的大多数》

  岳父岳母的到来,如同两股沉稳而温暖的洋流汇入,瞬间让这个三口之家的日常运转变得更加顺畅、充盈,却也无形中改变了吴迪刚刚建立起不久的生活节奏。

  就像有着某种不言自明的默契,林妈妈几乎是不由分说地重新接管了厨房的“主权”。每天清晨,当吴迪醒来,听到的往往是厨房里传来的、富有节奏感的切菜声,或者是粥在锅里咕嘟冒泡的轻响。餐桌上,也重新出现了那些他熟悉且怀念的、带着“家里锅气”的精致小菜和熬得恰到好处的米粥。岳父则承包了家里的地面清洁和部分力气活,拖把在他手里变得无比听话,角角落落都被清理得光洁如新,阳台上的花花草草也得到了精心的照料。

  吴迪并非不想插手。每次饭后,他都会抢着收拾碗筷,动作迅捷地拿到厨房准备清洗,嘴里说着:“妈,爸,你们歇着,我来。” 或者看到岳父拿起拖把,他立刻起身去接:“爸,地我来拖吧。”

  然而,他的“争夺”往往显得徒劳。林妈妈总会用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利落地将他“请”出厨房:“去去去,看你的书去,这点活儿一会儿就弄完了,别沾手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疼爱。岳父则会摆摆手,中气十足地说:“没事,活动活动筋骨,你忙你的正事。”那眼神里是长辈对晚辈的体恤,仿佛在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工作”不是这些。

  几次下来,吴迪便明白,在这种根深蒂固的、属于长辈的付出型关爱面前,他的争抢是无效的,甚至可能让二老觉得生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固守着“洗碗”这块小小的阵地,并在岳父母忙碌时,陪着悦宁玩耍,或者递个东西、搭把手,用这种边缘性的参与来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种被“全方位”照顾的感觉,起初让习惯了独立和近期独自操持家务的吴迪有些微的不适应,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仿佛自己成了一个“闲人”。但很快,他便调整了心态。他清楚地知道,岳父母是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为他创造一个可以心无旁骛寻找未来出路的安宁环境。这份沉甸甸的爱与支持,他不能辜负。

  于是,他将主要精力,重新聚焦到了那个关乎家庭未来走向的核心任务上——找工作。

  书房的电脑前,吴迪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份他修改了无数遍的简历。过去的几周,他几乎像打磨一件艺术品一样雕琢着它。每一个项目的描述,都反复推敲,力求在遵守保密协议的前提下,突出自己的技术贡献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掌握的技能清单,根据AI领域的最新趋势进行了更新和排序,将“Python”、“TensorFlow/PyTorch”、“机器学习/深度学习”、“数据预处理与分析”、“Prot Engineering”等关键词放在了醒目位置;他甚至精心准备了一段个人总结,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自己转型AI领域的决心、系统的学习过程以及具备的工程实践潜力。

  这份简历,在他看来,已经达到了自身经历与当前目标所能结合的最佳状态。它像一艘整装待发的小船,承载着他数月来的汗水与期望,准备驶向未知而广阔的求职海洋。

  他没有急于将这艘小船盲目地放入大海。挂上各大招聘平台的头两天,吴迪强迫自己按捺住立刻海投的冲动,而是采取了“投石问路”的策略。他化身成为一名冷静的观察者和分析者,在招聘网站的海洋里潜心遨游。

  他的目标明确,主要锁定在那些规模较大、在AI领域有一定知名度或明确投入的科技公司。他点开一家家心仪公司的招聘页面,像解剖麻雀一样,仔细研读那些中高级AI工程师、机器学习工程师的职位描述。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扫过那些熟悉的技术栈关键词,而是更深层次地剖析:

  业务场景:这个岗位隶属于哪个业务部门?是做推荐系统、自然语言处理、计算机视觉,还是其他AI应用?这决定了他需要补充哪些特定的领域知识。

  技术深度:除了框架使用,是否要求理解模型原理、参与模型优化?是否涉及分布式训练、模型压缩、在线服务部署等更工程化的环节?

  软技能: 沟通协作能力、业务理解能力、抗压能力……这些看似泛泛的要求,往往在面试和实际工作中至关重要。

  隐藏需求:职位描述字里行间透露出公司需要什么样的人?是能独当一面的专家,还是具备潜力的成长型人才?团队氛围是激进创新还是稳健求实?

  他将这些分析结果,记录在一个专门的文档里,形成了一份“目标公司及岗位分析报告”。这个过程,不仅让他对市场要求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也帮助他进一步明确了自己的定位和差距。他意识到,尽管自己掌握了基础,但在大型项目经验、特定垂直领域的深耕以及某些高阶技术(如大规模模型训练、AIOps等)上,确实还存在不足。但另一方面,他多年的软件工程经验、解决问题的思路以及快速学习的能力,也是他的独特优势。

  心中有谱后,吴迪开始了正式的“撒网”。他并没有采用广种薄收的方式,而是精选了第一批大约十家公司。这些公司,有的是业界巨头,有的是在细分领域崭露头角的独角兽,都是他经过分析认为与自身背景和求职意向有一定匹配度的。

  为每一份投递,他都稍微调整了简历的侧重点和求职信的内容,力求让它更具针对性。点击“投递”按钮的瞬间,他心中都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仿佛看到自己的信息化作一道数据流,汇入了某个可能改变命运的系统中。

  然后,便是等待。

  最初的二十四小时,他还能保持相对平和的心态,知道HR处理简历需要时间。他利用这段时间,继续巩固技术,甚至开始尝试一些小的开源项目贡献,以丰富自己的GitHub主页。

  第二天,他时不时会下意识地刷新一下邮箱和招聘平台的站内信,手机的任何通知提示音都会让他心跳漏掉一拍。但除了几条系统自动回复的“感谢投递”邮件外,一片寂静。

  第三天,寂静依旧。他开始在心里为那些没有回音的公司找理由:“可能简历被淹没了吧?”“或许这个岗位不急着招人?”“是不是招聘团队这周比较忙?”

  第四天,第五天……时间在期待与落空的交替中缓慢爬行。那几份精心投出的简历,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招聘平台上,简历的“被查看”次数寥寥无几,更别提面试邀请了。

  一种熟悉的、带着冰冷质感的焦虑感,开始如同细密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吴迪的心头。白天,他尽量在岳父母和女儿面前保持平静,专注地学习,或者陪着孩子游戏。但当他独自坐在书房,面对闪烁着代码的屏幕时,那种因等待而产生的焦灼便会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进行各种猜测和自省:

  是简历写得还不够好吗?关键词不够优化?项目经验描述得不够吸引人?

  是因为年龄吗?三十多岁转型,在那些更偏好年轻血液的互联网公司看来,是否已经失去了竞争力?

  还是因为自己非科班出身,又没有相关的正式项目经验,在第一轮机器筛选或HR初筛时就被直接过滤掉了?

  每一个没有回音的白天过去,他内心的不确定感就加重一分。晚上,躺在床上,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敏锐,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比如手机充电的提示音、楼下车辆经过的声音——都会让他误以为是邮件或消息的通知,心脏骤然收紧,又在那份熟悉的寂静中缓缓沉下。

  这种无声的拒绝,比明确的拒绝更磨人。它不给任何反馈,不留任何改进的余地,只是用一片巨大的、沉默的空白,消耗着求职者的信心和耐心。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林薇偶尔会在晚上轻声问他,眼神里带着关切。

  吴迪总是摇摇头,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还没,不急,才一周嘛。可能时机没到。”他不想让自己的焦虑影响到妻子,她白天的工作已经够辛苦了。

  然而,细心的林妈妈还是察觉到了女婿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一丝强撑的平静下的阴霾。她不会直接问工作的事情,只是在吃饭时,不停地给他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你看你,最近又瘦了。找工作的事急不来,身体最重要。”或者在他长时间待在书房后,端进去一盘切好的水果,温和地说:“小迪,歇会儿眼睛,别太累了。”

  岳父话不多,但有一次,吴迪在阳台晾衣服时,岳父走过来,递给他一支烟(虽然吴迪不抽烟),自己点上,望着楼下的小区花园,像是随意地说了一句:“什么事啊,都得讲个缘分,工作也一样。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急也没用。稳当点,慢慢碰。”

  这些朴实无华的话语和行动,像涓涓细流,无声地滋润着吴迪有些干涸和焦躁的心田。他知道,家人都在用他们的方式支持着他,这让他感到温暖,同时也感到压力——他必须尽快找到出路,不辜负这份沉甸甸的期待。

  周末,为了缓解吴迪的低气压,也趁着岳父母都在,林薇提议全家去附近的湿地公园野餐。秋高气爽,阳光和煦,公园里桂花飘香,湖水粼粼。

  小悦宁像只出笼的小鸟,在草地上奔跑,追逐着翩翩起舞的蝴蝶,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一路。林妈妈和林爸爸陪着外孙女,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吴迪和林薇铺开野餐垫,将准备好的食物一一摆放出来。

  看着父母和孩子其乐融融的景象,林薇轻轻握住吴迪的手,低声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爸妈身体硬朗,宁宁健康成长,我的工作也稳定。你正好趁这个机会,找到真正适合你的方向。慢一点,没关系。”

  吴迪回握住她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他望着眼前这片安宁幸福的画面,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和桂花香气的空气,胸腔中那股积郁的浊气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我知道。”他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可能是刚开始,我太心急了。市场需要时间反应,我也需要更耐心,或许……策略上也需要再调整一下。”

  他意识到,仅仅等待是不够的。在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的情况下,他可能需要更主动一些,比如尝试内推,或者扩大搜索范围,关注一些中小型但技术有特色的公司,甚至考虑一些与AI相关的、对经验要求相对宽松的岗位,先踏入这个领域再说。

  野餐回家的路上,小悦宁玩累了,在吴迪的怀里沉沉睡去,小脸红扑扑的。夕阳将一家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吴迪抱着女儿,步伐沉稳。一周的寂静等待,虽然挫败,但也并非全无收获。它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最初可能存在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更清醒地认识到求职市场的现实与残酷。同时,家人的支持也让他明白,他并非孤军奋战。

  回到书房,他没有立刻继续投简历,而是再次打开了那个“目标公司及岗位分析报告”文档。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那些光鲜的一线大厂,他开始更务实地审视自己的技能包与市场需求的结合点,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更灵活、更坚韧地,在这片看似平静却暗流汹涌的求职海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艘船,或者,先为自己造一艘更结实的筏子。

  寂静,或许令人难熬,但也提供了反思与调整的空间。投石问路,即便最初只听到自己的回声,也至少证明了路的存在。吴迪知道,他需要的,是更持久的耐心,和更智慧的出击。他的求职之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