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春山》复青-《今渡古的新书》

  第47章:《春山》复青

  日升月落,光阴在指尖与残绢的细微触碰间悄然流淌。杂物院那昏暗的一角,成了林晚秋与那幅《春山行旅图》残片独处的天地。外界的纷扰,张管事的刁难与后来的谄媚,同僚的好奇与疏离,似乎都被隔绝在那堆叠的“破烂山”之外。

  她心无旁骛,将全部心神都倾注在这项漫长而精细的工程上。

  拼合是最考验耐心与眼力的。依靠着之前精确测量的数据和对画意气韵的理解,她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绢片,如同完成一幅最精密的拼图,一块块、一片片,用稀释到极致的鱼鳔胶,小心翼翼地归位、黏合。断裂的笔触被重新连接,破碎的山峦轮廓逐渐显现。

  清洁更是如履薄冰。她用柔软的羊毛笔蘸取精心调配的、性质温和的清洁液,一点一点地拂去经年累月的霉斑、污渍。每一次下笔都极其轻柔,生怕损伤了那脆弱绢丝上仅存的墨色与彩料。过程缓慢得令人心焦,但她甘之如饴,仿佛不是在清理污垢,而是在为一位沉睡的故人拂去满面风霜。

  固色是最后的守护。她利用能找到的、性质最稳定的植物和矿物材料,熬制成极淡的保护层,轻轻刷在画作背面和色彩剥落严重的区域,以增强绢素的韧性,稳定残存的颜料,延缓其进一步老化。

  没有现代化的仪器,没有齐全的材料,全凭着一双巧手、一颗慧心,以及【探查】技能对材料状态的精准把握。失败了,便重来;效果不佳,便调整配方。汗水无数次浸湿了她的额发,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她腰酸背痛,但她眼中始终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终于,在一个夕阳将金色余晖洒满杂物院的傍晚,林晚秋完成了最后一道固色工序。

  她缓缓直起身,后退两步,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幅历经劫难、重获新生的画作。

  《春山行旅图》依旧残缺,大约只恢复了原作的十之三四。边缘依旧是不规则的锯齿状,大片的山体、云雾、树木已然湮灭在时光长河中,无法追回。

  然而,那保留下来的核心部分——险峻的山崖,蜿蜒深入云雾的小径,以及那个微小却坚定不移的旅人背影——却被完美地拼合、清晰地呈现出来。山石皴擦的笔力遒劲,墨色层次分明;云雾渲染得氤氲生动,仿佛能感受到其中的湿润与清寒;那旅人的背影虽小,却透着一种穿透纸背的孤寂与执着。

  残缺,并未削弱它的美感,反而赋予它一种震撼人心的、悲壮而苍茫的意境。画意重现,气韵贯通,仿佛那百年前的画师,隔着时空,与此刻的修复者完成了一次灵魂的共鸣。

  林晚秋轻轻吁出一口气,长时间紧绷的心神骤然放松,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喜悦。她做到了。凭借这有限的条件,她最大限度地挽救了这幅珍贵的古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温和的脚步声。

  沈砚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杂物院,他站在林晚秋身后,目光落在修复完成的《春山行旅图》上,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掩饰的惊艳与赞叹!

  他快步上前,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仔细端详着画作的每一个细节。那精准的拼合,那洁净的绢素,那稳定而鲜活的色彩,那贯通如一的气韵……这哪里还是之前那堆霉烂破碎的残片?这分明是一件浴火重生的艺术珍品!

  “妙手!真是妙手回春!”沈砚忍不住击节赞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林姑娘,你……你竟真将它做到了如此地步!这已非技艺,近乎于道了!”

  他转向林晚秋,目光灼灼,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敬佩:“残缺至此,却能令其神韵不失,反增岁月沧桑之美。姑娘对画理、对古物之心,沈砚佩服!”

  林晚秋被他夸得有些赧然,微微低头:“殿下过誉了。是此画本身气韵不凡,民女不过是尽力拂去尘埃,令其本色重现罢了。”

  “不必过谦。”沈砚摇头,神情认真。他沉吟片刻,从自己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方长约三寸、宽约一寸的墨锭。那墨锭通体漆黑,质地细腻如玉,表面有着冰裂般的天然纹理,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幽深的光泽,一股清雅的松烟墨香隐隐散发出来。

  “此墨名为‘松烟凝碧’,乃徽州名家所制,随我多年,性极温润,发墨如油。”沈砚将墨锭递到林晚秋面前,语气诚挚,“姑娘妙手,使古画重光,此物赠予姑娘,或可在清理、辨识其他古物时略尽绵力,亦算是在下一点微末心意,望姑娘莫要推辞。”

  这方墨锭,一看便知并非凡品,既是实用的文房之物,更是他身份与雅好的象征。这份礼物,比之前的玉佩更显郑重,其代表的赏识与认可,也更为深厚。

  林晚秋看着那方墨锭,又看了看沈砚真诚而清亮的眼眸,心中微暖。她伸出双手,郑重接过:“殿下厚赠,民女……愧领了。”

  指尖触及墨锭,温润冰凉,那淡淡的松烟香气,与她此刻心中那份完成修复的宁静与满足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杂物院斑驳的地面上。一幅重生的古画,一方赠予知音的墨锭,无声地诉说着超越身份的艺术共鸣与心灵相惜。

  《春山》复青,知音亦得。

  (第四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