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知音之遇-《今渡古的新书》

  第45章:知音之遇

  沈砚的声音温和,不带丝毫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只是同道中人寻常的询问。林晚秋心中稍定,但仍保持着谨慎,垂眸答道:“回贵人的话,民女只是尝试将这些碎片理出个头绪,谈不上修复。”

  沈砚走近两步,目光扫过她自制的测量工具和那些标记了记号的瓷片,眼中欣赏之意更浓:“此法甚为新奇。不倚仗经验,反求诸数据,可是姑娘自创?”

  林晚秋心念电转,不能暴露现代知识,便寻了个借口:“民女愚钝,只是觉得……器物碎裂,其形虽毁,其理犹在。若能测得每一片断裂的角度与弧度,或可逆推出它原本的样貌,拼合时也能更精准些。胡乱拼凑,反倒是对原物的不敬。”她巧妙地将现代科学还原理念,包装成了对器物的“尊重”。

  “其形虽毁,其理犹在……”沈砚轻声重复着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简单的几个字,却道出了某种超越技艺本身的、近乎“道”的追求。他看向林晚秋的目光,更多了几分郑重。“姑娘此言,深得我心。不知姑娘认为,修复器物,最重为何?”

  这是一个触及核心理念的问题。林晚秋抬起眼,见沈砚神情认真,并非客套敷衍,心中微动。她斟酌着词句,缓缓道:“民女浅见,以为修复之首重,在于‘理解’。需理解器物为何而造,用何法造,因何而损。其次在于‘尊重’,尊重其原有的工艺、材质,乃至岁月留下的痕迹。修补是为了延续其生命,而非将其变得面目全非。有时,保留一部分残缺,亦是保留了一段真实的历史。”

  她这番话,融合了现代文物修复的“可识别性”、“最小干预”原则,以及东方美学中的“残缺之美”,听在沈砚耳中,简直是振聋发聩。他平日接触的匠人,多追求修复得“天衣无缝”、“焕然一新”,何曾听过这般强调理解、尊重历史痕迹的论调?

  “好一个‘理解’与‘尊重’!好一个‘保留残缺亦是保留历史’!”沈砚抚掌轻叹,看向林晚秋的目光灼灼发亮,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姑娘之见,超凡脱俗,直指本源。不知姑娘对书画鉴赏,可有涉猎?”

  话题转到书画,林晚秋更加谨慎,但这也是她熟悉的领域。她凭借原主有限的记忆和自己现代的艺术修养,谨慎应答。当谈及某前朝画派风格时,她不仅点出其笔墨特点,更引申到当时的社会风气与文人心境对画风的影响;论及书法,她不仅能辨字体源流,更能品评其气韵节奏,言谈间偶尔引用的几句精辟论断(实为后世总结),更是让沈砚听得如痴如醉。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出身看似卑微,身处逆境(他已从只言片语中猜到她戴罪身份),衣衫简朴,双手甚至带着劳作的痕迹,可她的见识、她的理念、她言谈间流露出的那种对艺术深沉的理解与热爱,却远超他见过的许多所谓才女名媛。

  她不像是在卖弄学识,更像是在阐述一种融入骨血的信条。那份身处泥泞却依旧仰望星空的从容与专注,让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光芒。

  沈砚心中的好奇,渐渐化为了纯粹的欣赏,甚至生出了一丝怜惜——怜她明珠蒙尘,困于此地。

  “听姑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沈砚由衷赞叹,语气诚挚,“想不到这杂物院中,竟藏有姑娘这般人物。”

  林晚秋微微敛衽:“贵人过誉了。民女不过偶有所得,胡乱言语,当不得真。”

  “姑娘过谦了。”沈砚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中一动,从腰间解下一方寸许大小、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佩,递了过去,“此玉随我多年,性颇温润,姑娘时常接触这些冰冷碎物,戴着或可暖手。亦算是在下的一点……知音之礼。”

  这礼物有些突兀,却也符合他随性温雅的性子。更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与庇护的信号。

  林晚秋微微一怔,看着那方明显价值不菲的玉佩,没有立刻去接。她抬头,对上沈砚清澈坦荡、不含丝毫杂质的目光,犹豫片刻,终是双手接过,轻声道:“多谢贵人厚赠。”

  她没有推辞,这份坦然,更让沈砚觉得她风骨不凡。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杂物院一隅,皇子与罪女,因对艺术共同的追求与理解,完成了一次跨越身份壁垒的、无声的知音之遇。

  沈砚心满意足地离去,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林晚秋握着手中那方犹带体温的暖玉,看着沈砚消失的方向,目光复杂。这突如其来的赏识,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至少在此刻,她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被理解的温暖。

  (第四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