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无间道(上)-《明末:从边军小卒开始》

  阿者言无,鼻者名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

  ——。

  燕山落雪,覆此皇城。

  清廷,顺治三年,十一月十五。

  北京城的雪,来得悄无声息,却又铺天盖地。

  细密的雪沫子被朔风卷着,打在户部衙门的朱漆廊柱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无数细语在空气中凝结、坠落。

  于泽诚缩着脖子,将身上的棉袍又裹紧了几分,几乎是小跑着穿过冗长的回廊。

  冰凉的雪花趁机钻入他的脖颈,激起一阵寒颤,但这寒意,远不及他心底冰冷的万分之一。

  这几个月,他在户部,真真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凭借着一手漂亮的楷书和算学上的机敏,他好不容易才在粮饷司站稳了脚跟,得以协助处理最为核心的军需调度。

  这个位置,让他得以窥见清军征朝的核心机密,却也意味着,他脚下的深渊,更加深邃,更加致命。

  光是登记在册,囤积于沈阳一地的粮秣,就已超过三十万石。

  每一次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那些冰冷的数字,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于文书。”

  一个带着独特腔调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脚步猛地一滞,几乎是凭借着这几个月养成的本能,才控制住身体没有显露出明显的颤抖。缓缓转过身,脸上已经挂上了属下应有的恭谨。

  来人是粮饷司主事哈尔哈,一个年约四旬的满人官员,总喜欢用那种看似随意,实则能刮下人一层皮的目光打量人。

  “哈主事。”于泽诚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下官礼。

  哈尔哈走到他近前,目光在于泽诚脸上逡巡片刻,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物事。

  片刻后,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这雪天路滑,于文书走得倒快。近来司里公务繁巨,可还顺手?”

  “托大人的福,一切尚好,卑职不敢懈怠。”

  “哦?是吗?”哈尔哈语调未变,话锋却倏地一转,

  “我依稀记得,于文书是山东人士?”

  来了!于泽诚心中警铃大作,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乡土之情:“大人记得不错,卑职正是山东济南府人,离家已久,倒让大人见笑了。”

  “济南府……好地方啊,泉城嘛。”

  哈尔哈像是感慨,又像是自语,随即状若无意地补充道,“巧了,前些时日,刑部大牢里进了几个南边来的耗子,骨头挺硬,审了许久才开口,巧得很,也是山东人。”

  于泽诚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强自镇定:“大人说笑了,卑职在户部当差已有数月,可从未有过差错。此心可昭日月!岂是那些宵小之辈可比?”

  哈尔哈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于泽诚,似乎在审视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片刻的死寂后,哈尔哈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的表情:

  “呵呵,随口一提,开个玩笑罢了,瞧你紧张的。去吧,把辽东那边新到的粮册尽快整理出来,睿亲王等着要看呢。”

  “嗻!卑职这就去办!”于泽诚再次躬身,直到哈尔哈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腰,转身走向自己的值房。

  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转过廊角,确认四周无人,他才敢靠在冰冷的廊柱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稍微清醒。

  他这时候刚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这样的试探最近越来越频繁。自从范正文调走后,他在户部的处境就变得岌岌可危。

  满人官员对他们这些汉人书吏,天生就隔着一层猜忌,更何况他如今身处机要之地,经手的都是征朝大军的粮饷机密。

  回到那间狭小阴冷的值房,于泽诚强迫自己坐到书案前,摊开那摞厚厚的粮册。

  这是最新一批即将运往辽东前线的军需记录,上面的数字令人咋舌。

  粮米十万石,豆料五万石,还有可供三万匹战马消耗月余的草料……

  他的手在微微发抖,每一个数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惊肉跳。

  前后数批累加,清军为此次东征准备的粮草,足以支撑十万大军半年之用!这是何其恐怖的动员能力!

  可这情报,他该怎么传出去?

  ——!

  午时初刻,衙门口放班的梆子声响起。

  同僚们大多寻地方打盹去了。于泽诚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空了的墨盒和几支秃笔,起身走了出去。

  他需要透透气,更需要将胸膛里几乎要爆炸的信息传递出去。

  借口买笔墨,他离开了户部衙门,踩着越来越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相隔两条街的一家名为“墨香斋”的书店。

  这里是夜不收设立的一个秘密接头点,也是他唯一能喘口气的安全屋。

  铺子里燃着劣质的炭盆,暖意混着墨香和纸张陈旧的气味。

  精瘦的店老板见他进来,眼皮抬了抬,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掌柜的,有新到的《资治通鉴》吗?”

  于泽诚掸了掸肩头的落雪,声音不高。

  掌柜的停下拨算盘的手,“有,宋版刻印,刚到的珍本,客官里间请看。”

  穿过一道隐蔽的小门,便是逼仄的后堂密室。

  等在那里接头的,不再是妙峰山那位看似憨厚的香客,而换成了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汉子。

  这汉子真名无人知晓,大伙儿都叫他老周,是夜不收在北京城内的核心人物之一。

  “情况有变,老周。”

  于泽诚刚一坐下,也顾不上寒暄,语气急促,

  “哈尔哈今天又试探我了,直接问籍贯,还提了山东细作的事。我感觉他怀疑的钉子已经钉死了!还有,征朝的粮草基本齐备,最迟开春,鞑子的大军必定开拔!”

  老周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手边一支小毫,在一张窄纸条上飞快地记录着,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写毕,他吹了吹墨迹,才抬眼看向于泽诚,目光沉静。

  “非常时期,你再坚持一段时间。经略大人亟需这些情报,你的位置,无人可替。”

  “坚持?你让我怎么坚持?!”

  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找到了缺口,于泽诚猛地抓住老周的手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当初是怎么说的?三个月!最多三个月就有人来接手!结果呢?三月之后又三月,三月之后又三月!这他娘的都快一年了!老大!”

  老周反手按住他的手臂,力道不小,“冷静点!你以为我不想让你走?但现在是什么光景?清虏征朝在即,你这位置能接触到核心机密,实在太过重要!”

  “我快要撑不住了!”

  于泽诚甩开他的手,双手插进发丝,痛苦地低下头,

  “每天提心吊胆,睡觉都不敢说梦话。上次,隔壁清吏司有个文书,就因为下值后多喝了几杯,抱怨了一句‘满人不是东西’,第二天,人就失踪了!”

  他的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的哭腔:“你们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再这样下去,不用他们来抓,我自己就先疯了!”

  “情况特殊。”

  老周的语气透出一丝无奈,

  “清廷内部最近查得很严,新人根本进不来。你现在是我们在户部唯一的眼线。”

  ......

  密室里只剩下于泽诚粗重的喘息声,炭盆里偶尔爆起一点火星。

  良久,见于泽诚迟迟未开口,老周从怀中取出一个寸许高的小瓷瓶,推到于泽诚面前:

  “这是南京太医院新配的安神药,效果极佳,能让你睡个踏实觉。”

  于泽诚看都没看,一把将瓷瓶推开,

  “我不要什么狗屁安神药!我要离开这里!再待下去,我非死在这儿不可!”

  “糊涂!”

  老周低喝一声,“你当这是儿戏?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传回去的每一份情报,作用都不亚于千军万马!经略大人亲口说过,你是大明的功臣!”

  “功臣?”

  于泽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少给我戴这高帽!死了的功臣,除了坟头多几根草,还有什么用?”

  “再坚持最后一段时间。”老周身体前倾,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等鞑子的征朝大军开拔,局势必有变动,届时我们一定想办法安排你撤离,我以性命担保!”

  于泽诚颓然向后靠去,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脊梁骨,瘫坐在硬木椅子上。

  他抬起双手,用力搓了搓冰冷的脸颊,试图驱散那蚀骨的疲惫。

  >-<。

  ——!

  半晌,于泽诚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满腹的恐惧和委屈都随着这口气排遣出去。

  “……粮草,主要囤积在沈阳、辽阳两处大仓。另外,水师方面似乎在天津卫也有异动,集结的战船不少于百艘。”

  “具体出兵时间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