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从未获得的亲情-《逐步千里》

  墨湘辰的小手依旧轻轻贴在我的后背上,那团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治愈水光正在缓缓消散。火辣辣的剧痛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凉与舒泰。新生的皮肉微微发痒,却充满了活力。连那条因过度透支而酸胀僵硬的寂灭之臂,似乎也在这温和力量的滋养下,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小脸苍白依旧,额角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显然,这番治疗对她的消耗极大。但她蔚蓝色的眼眸却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完成重要任务的、纯粹的开心,仰头望着我,小声问:“爸爸…好点了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新旧伤疤、刚刚从毁灭模式中平息下来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治愈时那冰凉柔软的触感,以及…那半颗回元丹划过指尖时,那无意识的、依赖般的轻轻一舔。

  一种极其陌生的、滚烫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猛地冲垮了我一直以来用业力、冰冷和绝望构筑的所有堤坝!

  不是喜悦,不是放松。 而是一种…酸涩到极致的暖意,一种几乎要将心脏都揉碎的委屈。

  我墨禹天… 从有记忆起,世界就是冰冷的。 父母的模糊背影与浓重的机油味,是他们留下的最后印象,随后便是漫长的、被遗弃的孤寂。 “暗御”的收留,也不过是进入另一个更大、更精致的牢笼,训练、任务、冰冷的条例,上官药儿的引导也带着审视与算计。 蚀时者的追杀,死亡的轮回,神与熵的折磨,寂灭之臂的狰狞…每一次挣扎,每一次痛苦,都只能自己咬牙硬抗,用业力将所有的软弱冻结、压缩、深埋。 我早已习惯了疼痛,习惯了背叛,习惯了在绝望中独自舔舐伤口。温暖?关怀?治愈?这些词汇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童话。

  我以为我的心早已在无数次死亡中变得和寂灭之臂一样冰冷坚硬。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才诞生几个时辰、来历不明、力量诡异的小家伙… 会用那种全然的、不掺任何杂质的信任眼神看着我? 会毫无保留地叫我爸爸? 会在我遇险时爆发出那样的愤怒与悲伤? 会在我承受痛苦时,耗尽她自己的力量,用如此温柔的方式为我疗伤?

  这份毫无缘由、不求回报的温暖,像一把烧红的、钝口的刀子,狠狠撬开了我冰封的情感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从未享受过亲情、早已伤痕累累、甚至不知道自己还在渴望着的…内核。

  它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太…疼了。

  比寂灭之臂反噬更疼,比蚀时者的剑锋更疼。 这是一种…被温柔击碎的疼。

  我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墨湘辰和不远处还在摸索墙壁的龙吟夜。

  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眶又酸又胀,一种极其陌生的湿热感迅速积聚。

  我死死咬住牙关,下颌绷得如同铁石,试图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汹涌的情绪压回去。我是墨禹天,我是业力的继承者,我是与神魔博弈的棋子,我怎么能…

  可是… 那滴温热的水珠,终究还是挣脱了所有束缚,沉重地、滚烫地,从眼角滑落,划过我沾染着血污和灰尘的脸颊,留下一道清晰的湿痕。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它们无声地坠落,砸在脚下冰冷破碎的地面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斑点。

  我没有发出任何抽泣声,只是肩膀难以抑制地轻微耸动着,呼吸变得粗重而压抑。每一滴眼泪都像是灼烧的灵魂碎片,带着我从未示人的脆弱、委屈、以及那深埋的、对“被爱”的卑微渴望,决堤而出。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现在?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撕开我所有的伪装?

  我从未感受过亲情。 我以为我不需要。 可当它真的以这样一种绝对意外、绝对纯粹的方式降临,我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匮乏,如此…渴望。

  墨湘辰似乎被我突然转身和微微颤抖的背影吓到了,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冰凉的小手轻轻拽了拽我残破的衣角,声音里带着不知所措的慌乱:“爸爸?…你怎么了?…是…是湘辰没治好…还疼吗?”

  她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我最柔软的心尖上,让那滚烫的液体更加汹涌。

  我猛地闭上眼,将更多的湿意逼回眼底。深吸一口气,用尽全部意志力,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

  不能吓到她。 不能…让她看到如此狼狈的一面。

  我缓缓抬起那只相对完好的左手,极其僵硬地、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柔,覆盖在她拽着我衣角的小手上。她的手那么小,那么冰,却又仿佛蕴含着能融化我所有坚冰的力量。

  “…不疼了。” 我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轮狠狠打磨过,却努力挤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温和,“湘辰…治得很好。”

  我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巨大的勇气,才极其缓慢地、近乎笨拙地补充了两个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谢。”

  这两个字,重于千钧。 不仅仅是对治愈的感谢。 更是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将他从冰冷深渊中短暂打捞出来的…温暖的…回应与接纳。

  墨湘辰似乎感受到了我复杂难言的情绪,虽然她可能并不完全理解。但她能感觉到我的手不再冰冷僵硬,听到我声音里的那一丝温和。她立刻安心下来,小脸上重新露出明媚的笑容,甚至带着点小骄傲:“嗯!爸爸不疼就好!”

  她满足地靠在我腿边,不再多问。

  我依旧背对着她,仰起头,努力平复着呼吸,让剩余的温热液体慢慢倒流回心底,成为一处不为人知的、滚烫的烙印。

  龙吟夜似乎察觉到了这边气氛的微妙,他很识趣地没有转头,只是摸索墙壁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仿佛突然对墙壁上的纹路产生了极大的研究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