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唯一生路-《逐步千里》

  黑暗。粘稠、冰冷、带着铁锈腥甜和疯狂低语的黑暗。

  意识像沉在冰冷海底的碎玻璃,每一片都折射着光怪陆离、亵渎理智的幻象——破碎的肢体在虚空中漂浮、流淌脓血的山脉、无数只冰冷的紫色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又闭合……还有那只巨大的、被灰隼的“长钉”贯穿的“眼睛”发出的、撼动灵魂的痛苦咆哮。

  痛。无处不在的痛。骨头像被碾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剧痛。肺部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沙砾和玻璃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灼烧和血腥味。大脑更是重灾区,仿佛被那浩瀚恶意的精神污染犁过一遍,留下无数深可见骨的沟壑,混乱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在意识的废墟上啃噬。

  滴答…滴答…滴答…

  一个微弱、固执、带着铁锈味的声音,像黑暗中唯一不肯熄灭的萤火,穿透了无边的痛苦和混乱,固执地敲打着我的意识。

  怀表……父亲的怀表……

  它紧贴着我左胸,隔着破碎的衣物和冰冷的沙砾,传来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温热。那温热带走了些许刺骨的冰寒,像一只粗糙却坚定的大手,试图将我从冰冷的深渊里拉拽出来。

  不能……死……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灰烬里骤然亮起。不是灰隼的利用,不是铁砧的鄙夷,不是守墓人的嘲弄,也不是对那只“眼睛”的恐惧。仅仅是最原始、最本能的——**活下去**!母亲在铁盒里模糊的笑脸碎片,父亲在静滞茧里灰败的轮廓……他们都没能活下去。我……不能就这么烂在这里!

  “呃……” 一声微弱的呻吟从我干裂出血的嘴唇里挤出。眼皮重若千钧,但我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将它们掀开!

  视野模糊,被血污和沙尘糊住。映入眼帘的,是塔里木地狱般的天空——依旧是那种病态的、暗紫与污浊橙红交织的光晕,扭曲的日轮散发着冰冷的光芒。狂风卷起沙尘,如同浑浊的纱幕,遮蔽了大部分视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臭氧、铁锈和……一种新鲜的血肉焦糊味。

  我……躺在哪里?

  身体像散了架,稍微动一下手指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我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身体。

  校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暗红的血渍和黑色的沙砾。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肋骨可能断了几根。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剧痛麻木。双腿……似乎还能感觉到冰冷和麻木,但无法移动分毫。最糟糕的是大脑,那混乱的低语和剧痛如同背景噪音,时刻撕扯着我的理智。

  灰隼……铁砧……“渡鸦”……那只“眼睛”……

  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扎进混乱的意识。我被扔了下来,像鱼饵……我用失控的念力砸中了那“眼睛”……它……痛苦地闭合了?然后……灰隼钉下了那根“长钉”……再然后……毁灭性的冲击波……

  “渡鸦”呢?灰隼他们……成功了吗?还是……也被那反噬撕碎了?

  我不知道。也不重要了。现在,只有我,这片被诅咒的沙海,还有……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

  滴答…滴答…滴答…

  怀表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像一根锚,让我在痛苦的浪潮中没有彻底迷失。我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动脖子,试图看清周围的环境。

  身下是冰冷的沙砾,混合着被能量冲击波高温熔融后重新凝结的黑色玻璃状物质。不远处,散落着一些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闪烁着黯淡的幽光——可能是“渡鸦”的残骸?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更远的地方,被沙尘遮蔽,只能看到模糊的、如同黑色巨浪般凝固的沙丘轮廓。

  寂静。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风声似乎都消失了,只有我粗重、艰难的喘息,和怀表那固执的滴答声。之前围攻要塞的怪物呢?被那“眼睛”闭合时的冲击波撕碎了?还是被灰隼他们吸引了?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从不远处传来!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剧痛被强烈的求生欲暂时压下!我屏住呼吸,艰难地转动眼珠,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距离我大约十几米外,一片被冲击波掀翻、露出下面较湿润沙层的区域,沙地表面……正在蠕动!

  不是风吹的!是有什么东西……在沙层下面移动!速度不快,但目标……似乎很明确——朝着我这边!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粘腻感!是影蛆?!还是别的什么被“胎动”吸引来的、更恶心的东西?!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喉咙!我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反抗,连动一下都困难!难道刚逃过被“眼睛”碾碎,就要成为这些沙层下怪物的点心?!

  不行!绝对不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和剧痛!体内的魔能暗流虽然沉寂,但并未消失!念力!我还有念力!灰隼强行引导我构筑过“壁垒”,我失控时爆发过撕裂性的风暴!现在……哪怕只能撬动一粒沙子!我也要……

  “沙沙”声已经到了我脚边!那片湿润的沙层猛地向上拱起!一个拳头大小、覆盖着湿滑粘液、长满细密肉须、顶端裂开菊花般口器的、令人作呕的肉球状生物钻了出来!它没有眼睛,但顶端裂开的口器却精准地“嗅”向了我散发着血腥味和微弱魔能气息的身体!

  “滚开!” 意念化作无声的咆哮!所有的恐惧、憎恶、求生的渴望,都灌注进这残存的意志里!目标不是那恶心的肉球,而是……它身下那片湿润的沙地!

  给我……动起来!!!

  嗡!

  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异常凝练的无形力量,瞬间作用在那片湿润的沙地上!不是撕裂,不是排斥,而是……**撬动**!就像用一根无形的杠杆,狠狠撬动了沙层的基础!

  哗啦!

  那片湿润的沙地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大块!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流沙坑!那只刚刚钻出来、正准备扑向我脚踝的恶心肉球,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气泡破裂般的嘶鸣,瞬间被流动的沙砾裹挟着,陷了下去!只留下几根徒劳挥舞的肉须在沙面上挣扎了几下,就彻底消失了!

  成功了!虽然微弱,虽然只撬动了一小块沙地!但这不再是失控的爆发!这是……有意识的、精准的引导!

  巨大的疲惫感和精神透支的眩晕瞬间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但我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念力!我能控制它!哪怕只有一点点!

  然而,还没等我松一口气——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更多的、更密集的“沙沙”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响起!刚才那一下微弱的念力波动和血腥味,像投进死水里的石子,惊醒了这片沙海下……更多的“掠食者”!

  视野所及的沙地,开始出现一个个细小的鼓包!密密麻麻!如同煮沸的黑色粥面!无数令人作呕的肉球、蠕虫般的长条生物、甚至还有带着几丁质硬壳的小型甲虫……它们被吸引了过来!饥饿的意念如同冰冷的针尖,刺向我的意识!

  完了……一只还能勉强应付……这么多……

  绝望再次攫住了心脏。刚才那一下撬动沙地,几乎耗尽了我残存的所有精神和体力。现在,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更别说再次调动念力了!怀表的滴答声似乎也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在为我的生命倒计时。

  “沙沙”声越来越近!最近的一个鼓包已经离我不到五米!一只覆盖着黑色甲壳、长着锋利口器的虫子头部已经钻出了沙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空声响起!

  噗嗤!

  那只刚钻出沙面的黑色甲虫,头部瞬间爆开!粘稠的暗绿色体液溅在沙地上!

  紧接着,嗖!嗖!嗖!

  数道同样的细微破空声响起!如同死神的低语!精准地点射在距离我最近的那些沙地鼓包上!噗嗤!噗嗤!噗嗤!一只只形态各异的恶心生物,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被无形的力量瞬间爆头或贯穿!粘稠的体液和破碎的甲壳四散飞溅!

  这突如其来的杀戮精准、高效、冷酷!如同手术刀般,瞬间清空了我周围五米范围内的所有威胁!

  谁?!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攻击可能袭来的方向。风沙依旧很大,能见度很低。但在一片被冲击波掀起的、扭曲的金属残骸形成的阴影里,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的人影轮廓!

  那人影如同融入风沙的幽灵,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气息外泄,连杀意都感觉不到,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高效。他(她?)似乎只是清除了靠近我的威胁,并没有进一步靠近或显露身份的意思。

  执法部的残存人员?不像!执法部的武器动静不会这么小,能量特征也不同。

  猎魔人?灰隼的人?铁砧那种狂暴的风格更不可能如此隐蔽精准!

  难道是……守墓人说的……“它”?

  未知带来的恐惧比沙层下的怪物更甚!我死死盯着那片阴影,不敢有丝毫放松。怀表在胸口微弱地滴答着,提醒着我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脆弱。

  那人影在阴影中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如同电子合成般的声音,直接穿透了风沙的呼啸,清晰地响在我的脑海中:

  “不想被这片沙海彻底消化,或者被‘它’重新锁定的话……”

  “就动用你那点可怜的力量……”

  “在你左手边,三十米外,沙丘崩塌的断口下面……”

  “向下挖。”

  “那里……有你父亲墨振海留下的……唯一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