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令人作呕的虚伪-《焚心樊骨》

  劳斯莱斯碾过幽静的林荫道,最终停在一座灯火通明、气势恢宏却透着沉沉暮气的深宅大院前。

  沈清欢被陆承渊近乎粗暴地拽下车,踉跄着站稳。

  晚风吹过,身上单薄的礼服根本挡不住寒意,胃里的绞痛和手腕上被捏出的青紫。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深宅,巨大的疑惑压过了恐惧——老宅?

  他带她来这里做什么?

  没等她细想,手腕上那铁钳般的力道猛地一紧,陆承渊拖着她,不容抗拒地迈上冰冷的石阶。

  厚重的红木大门被佣人恭敬地拉开,暖黄的光线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沉木和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哎哟!我的小欢欢!可算回来了!” 一道中气十足、带着浓浓欢喜的苍老嗓音瞬间打破了厅堂的沉静。

  沈清欢心头猛地一跳!

  只见客厅中央,铺着厚厚地毯的欧式沙发上,端坐着一位满头银发、穿着绛紫色绣花旗袍的老太太。

  老太太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惊喜,一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在看到沈清欢的瞬间亮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疼爱。

  她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盖碗,竟直接站起身,朝着沈清欢颤巍巍地快步走过来。

  “奶奶……”

  沈清欢下意识地低唤了一声,声音干涩。

  在陆家这座冰冷森严的牢笼里,陆老太太是唯一曾给过她一丝暖意的人。

  当初她刚出狱被陆承渊“带”回来时,老太太看她眼神憔悴、形销骨立,曾拉着她的手,叹息着说:“可怜见的,遭了大罪了。”

  虽然碍于陆承渊的强势和江雪宁的死,老太太无法过多干涉,但这份微弱的善意,在沈清欢黑暗的世界里,曾是一点萤火。

  “快让奶奶看看!”

  陆老太太一把拉住沈清欢冰凉的手,布满皱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她上下打量着沈清欢,眉头很快皱了起来,心疼地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和眼下浓重的乌青。

  “怎么瘦成这样了?脸色也这么差!承渊不是说你搬到学校宿舍去住了吗?学校条件这么差?还是……”

  老太太说着,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转向旁边如同冰山般矗立的陆承渊,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责备。

  “是不是你这个混小子又欺负她了?!”

  “奶奶,” 陆承渊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她很好。住学校是她自己的意思。”

  “自己的意思?”

  老太太明显不信,狐疑的目光在陆承渊冰冷的脸上和沈清欢苍白脆弱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又落回沈清欢身上,带着安抚和鼓励。

  “欢欢,别怕,跟奶奶说实话!是不是他逼你的?还是他给你气受了?告诉奶奶,奶奶给你做主!”

  陆老太太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温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沉甸甸的关切和力量。

  沈清欢的心像是被泡在滚水里,又烫又痛。

  陆承渊就站在一步之外。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在她身上。

  没有威胁的话语,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但沈清欢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目光里蕴含的、无声的警告和巨大的压力。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眼眶的酸涩,强迫自己抬起头,对着陆老太太,努力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奶奶……”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努力想显得轻松自然,却控制不住地带着细微的颤抖。

  “承渊哥……陆先生他没欺负我。搬到学校去住……真的是我自己想去的。”

  她顿了顿,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模言。

  “学校……离上课的地方近,方便。而且……住宿舍,能多认识些同学……挺好的。”

  她说得磕磕绊绊,眼神闪烁,根本不敢与老太太那双充关切的眼睛对视。

  陆老太太是何等人物?

  她看着沈清欢这副强颜欢笑、眼神躲闪、身体还微微发抖的样子,再看看旁边孙子那副冷眼旁观、毫无波澜的漠然神态,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

  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底的心疼被更深沉的无奈和一丝愠怒取代。

  她知道孙子对江雪宁的死耿耿于怀,也知道他对沈清欢的手段,但看着眼前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连说句真话都不敢的孩子,老太太心里堵得难受。

  “好……好……” 老太太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沈清欢冰凉的手背,没再追问下去。

  那声叹息,沉甸甸的,包含了太多说不出口的东西。

  陆承渊冷眼看着这一幕。

  看着沈清欢在奶奶面前那副故作轻松、强装镇定的模样。

  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闪躲。

  看着她用那套拙劣的谎言,试图在奶奶面前扮演一个“自愿”、“过得还好”的角色。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厌恶感,如同毒藤般缠绕上陆承渊的心头。

  装。

  又在装。

  在监狱里装顺从。

  在他面前装恐惧。

  在程洛面前装可怜。

  现在,在奶奶面前装懂事、装自愿?

  这副楚楚可怜、逆来顺受的表象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是蛇蝎心肠的算计?还是为了自保的虚伪?她以为用这副样子,就能骗过奶奶,就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获得喘息?

  真实……令人作呕的虚伪!

  陆承渊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清晰地翻涌起冰冷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冷硬。

  “既然回来了,就陪奶奶吃顿晚饭。” 陆承渊的声音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打破了祖孙间微妙的沉默。

  不是询问,是命令。

  他不再看沈清欢,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径直走向餐厅。

  餐桌上,气氛沉闷得如同结了冰。

  精致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沈清欢却如坐针毡。

  胃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拧着。

  她拿起筷子,指尖冰凉颤抖,夹起一小块清蒸鱼,刚送到嘴边,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她猛地捂住嘴,强压下那股恶心感,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欢欢,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菜不合胃口?” 陆老太太立刻关切地问道,眼神里满是担忧。

  “没……没有……” 沈清欢慌忙放下筷子,声音虚弱,强撑着解释,“可能是……路上有点晕车,胃不太舒服……”

  “哼。” 一声极轻的冷哼从陆承渊的方向传来。他慢条斯理地用银匙搅动着面前的汤盅,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冰冷刺骨,清晰地传入沈清欢耳中:

  “装得倒挺像。”

  陆老太太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重重放下筷子:“承渊!”

  陆承渊这才抬起眼皮,目光扫过沈清欢惨白绝望的脸,深黑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冷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残酷快意。

  他不再说话,但那无声的压迫感,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沈清欢窒息。

  这顿饭,如同酷刑。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沈清欢感觉自己快要虚脱。

  “欢欢今晚就住下吧,陪奶奶说说话。” 陆老太太拉着沈清欢的手,不舍得放。

  “奶奶,” 陆承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阴影,声音不容置疑。

  “她明天一早还有课。学校宿舍有门禁,晚了回不去。” 他看向沈清欢,眼神冰冷,“司机在门口。送你回去。”

  她不敢看老太太失望的眼神,低垂着头,麻木地跟着陆承渊走向门口。

  车子启动,驶入沉沉的夜色。陆承渊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仿佛旁边的人只是一团空气。沈清欢蜷缩在角落,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