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七日归令-《大明洪武,从洗刀辽河到饮马瀚海》

  李祺在那温暖如春的雕羽堡垒中沉沉睡去,浑然不觉时光流逝。

  昆仑山脉深处,狼王营地。

  第七日。

  当最后一缕残阳的血色染红西边最高的雪峰尖顶时,

  沈炼如同一尊石雕,伫立在营地入口那块最高的冰岩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鹰愁崖方向那片越来越暗、风雪渐起的群山。

  七天!

  整整七天!

  李祺大人约定的七日之期,已经到了尽头!

  “大人……”

  沈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从背后传来,

  “赵五哥……赵五哥的伤口……今天又渗血了!

  沈八哥的腿……肿得......!

  高寒不退!

  贡布老爹说……是污秽入骨……”

  沈炼猛地转过身,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紧绷而抽搐。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张已经捏得发软的油纸——李祺的亲笔军令!

  “七日内未归,即刻率队,带所有伤员返回大营!”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快步走到营地中央。

  三角帐篷内,气氛压抑得如同灌了铅。

  赵五脸色蜡黄,嘴唇干裂,

  裹着厚厚的皮裘缩在角落,

  左肩厚厚的布条上渗出暗红的血迹,散发着隐隐的腥臭味。

  他紧闭着眼,呼吸急促而微弱。

  沈八则躺在另一边,那条受伤的小腿肿得比大腿还粗,

  皮肤紧绷,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紫红色,

  整个人在高寒中瑟瑟发抖,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老贡布正用雪水给沈八擦拭额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忧虑和绝望。

  “天神……将军回不来了吗?

  污秽……钻进骨头了……长生天要收人了……”

  他喃喃着,声音嘶哑。

  沈十、沈七等人围在一旁,

  脸上写满了疲惫、焦虑和深深的恐惧。

  连续七天的精神煎熬,加上照顾伤员和高原反应的折磨,

  让这些铁打的锦衣卫也到了极限。

  “沈百户!”

  沈七猛地站起来,

  “七天到了!大人还没回来!

  我们……我们不能再等了!

  赵五和沈八……再拖下去……会死的!”

  “是啊,百户!”

  沈十也红着眼睛低吼,

  “按大人的军令,我们该走了!带兄弟们回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炼身上,

  那目光里有痛苦,有哀求,

  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有最后一丝对命令的坚守。

  沈炼的目光扫过赵五渗血的肩头,扫过沈八那肿得老粗的腿,

  扫过老贡布绝望的脸。

  李祺坚定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

  “若我七日内未归……将此令面呈徐帅!”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愧疚、无力、以及军人天职的复杂情绪充斥心头!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

  仿佛要将胸中的憋闷和痛苦一同压下去。

  “收拾行装!

  只带三天口粮!

  金疮药、烈酒、狼王皮!

  其余……全扔了!”

  “把赵五、沈八绑在担架上!天亮之前,必须动身!”

  “是!”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动作迅捷却带着一股悲壮。

  铜皮煤炉被遗弃在营地中央。

  多余的皮袄、甚至一些工具……

  能减的负重统统丢弃!

  只留下最宝贵的药、酒、食物和那张象征着威慑的巨大狼王皮!

  沈九和沈十用带来的绳索和坚韧的皮布,

  配合着两根硬木杆,

  迅速制作了两个简易担架。

  他们将意识模糊的沈八和咬牙忍痛的赵五小心翼翼地抬上去,

  用皮索仔细固定好身体。

  那张雪白带金、散发着浓烈死亡气息的狼王皮,

  被沈炼亲自卷起,牢牢绑在沈八的身上。

  “出发!”

  沈炼最后望了一眼死寂的鹰愁崖方向,

  眼中闪过一丝痛楚,猛地转身。

  “大人……保重!”

  沈九哽咽着低语一声,抬起担架。

  十一人组成的队伍,抬着两名重伤员,

  顶着高原越来越凛冽的寒风和飘起的雪沫,

  沿着来时艰难开辟的路径,踏上了归途。

  来时十二人,归时1缺一!

  来时心怀壮志,归时满身伤痕!

  来时路是探索未知的希望之路,

  归时路是背负军令与生命的求生之路!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

  “快!再快一点!”

  沈炼走在最前面探路,寻找着最安全的路径。

  他嘶哑的声音不断响起:

  “避开那片雪坡!下面有暗冰缝!”

  “走右侧冰碛碛垄!踩着我的脚印!”

  队伍沉默前行,

  只有沉重的喘息声,以及踩踏积雪的嘎吱声。

  抬着担架的沈九、沈十等人,手臂和肩膀早已酸痛到麻木。

  赵五在颠簸中疼得冷汗直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死死忍住不发出声音。

  沈八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肿胀的腿每一次颠簸都带来剧烈的抽搐。

  “水……”

  赵五虚弱地吐出两个字。

  沈七立刻解下自己的水囊,凑到赵五嘴边。

  里面装的是融化的雪水,冰冷刺骨。

  赵五小口啜了几口,冰冷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

  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沈百户……”

  赵五看着前面沈炼同样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声音嘶哑,

  “别……别管我们了……你们……快走……”

  “放屁!”

  抬着前杠的沈十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带着哽咽,

  “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不把你们带回去,老子没脸见人!”

  沈炼没有回头,只是脚下的步伐更快了,

  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跟上!省点力气走路!”

  老贡布拄着猎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这群伤痕累累却依旧不肯放弃同伴的汉人军士,

  再看看担架上那张巨大的狼王皮,

  嘴里不停地用吐蕃语念叨着祈求山神保佑的祷词。

  第二天。

  风雪加大了。

  冰冷的雪沫被狂风卷起,

  如同沙粒般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视线变得模糊。

  抬着担架的沈九脚下一个趔趄,

  差点摔倒,沉重的担架猛地一晃。

  “呃啊!”

  沈八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老九!稳住!”

  沈十在后面急喊。

  沈九咬紧牙关,手臂上的肌肉鼓起,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喘着粗气道:

  “没……没事!走!”

  第三天。

  食物只剩下最后一点咸肉干。

  沈炼将肉干分成十一份,自己那份最小。

  “吃!吃完最后这点,一口气冲出去!”

  众人默默接过,机械地咀嚼着冰冷的肉块,

  补充着最后的热量。

  赵五的状态更差了,伤口渗出的血变成了暗黑色,

  高寒不退,神志模糊。

  沈八的腿肿得吓人,皮肤下有脓液在流动。

  “坚持住!快了!就快到了!”

  第四天。

  弹尽粮绝。

  最后一点烈酒被强行灌进赵五和沈八嘴里,

  试图用辛辣刺激他们保持清醒。

  抬担架的人脚步已经踉跄,全靠意志在支撑。

  沈七的嘴唇冻得发紫,几次差点滑倒。

  “百户……我……我不行了……”

  沈七看着前面依旧挺直的背影,声音虚弱。

  “不行也得行!”

  沈炼猛地回头,眼中是凶狠的光芒,

  “想想大人!想想鹰见峡的城墙!

  想想十万大军!

  军令不到,徐帅如何决断?走!”

  他一把架住沈七的胳膊,硬拖着他往前走。

  第五天中午。

  风雪奇迹般地小了一些。

  当队伍艰难地翻过一道巨大的冰碛垄时,沈炼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在弥漫的雪雾尽头,

  隐约可见一座矗立在险峻山口旁、由深灰色三合土构筑的烽燧轮廓!

  烽燧顶端,一面飘扬的明军旗帜,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烽燧!我们……我们出来了!”

  沈炼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干渴而彻底嘶哑变形!

  “看!快看!”

  “是……是我们的烽燧!”

  “山口!到山口了!”

  几乎油尽灯枯的众人爆发出狂喜的呼喊!

  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警戒!警戒!”

  就在这时,烽燧方向传来几声厉喝!

  几匹快马从烽燧后疾驰而出,马上的骑士身披明军制式皮甲,

  手持强弓劲弩,瞬间就冲到了距离沈炼等人不足百步的地方!

  “什么人?停下!报上名号!”

  为首的斥候什长厉声喝问,弓弦已经拉开!

  沈炼用尽全身力气,踉跄着向前冲出几步!

  “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沈炼!”

  他嘶哑地吼着,声音如同破锣。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皮袄里掏出那张早已被汗水、雪水浸透的油纸军令!

  高高举起!

  “李祺……李参谋……军令在此!”

  “速报……徐帅!速报……徐帅!!!”

  他吼完最后一句,胸中憋着的那股气仿佛瞬间泄尽,

  眼前一黑,双腿一软,

  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冰冷的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