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破碎的伪装-《钢铁之巢:白狐纪年》

  L5科研层的走廊,是d6庞大躯体中一条流淌着冰冷智慧的血管。

  墙壁是哑光的合金,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灯带,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永昼,却缺乏真实的温度。

  这里是d6的大脑皮层,思维火花激烈碰撞之地,却也因其高度专业化和封闭性,滋生出一种独特的、近乎凝滞的静谧。

  列昂尼德·马尔科夫工程师正走在这条熟悉的走廊上,脚步却失去了往日的节奏感。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耳中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过于喧嚣的声音,与走廊尽头大型服务器集群传来的、几乎低不可闻却无所不在的嗡鸣形成了令人烦躁的二重奏。

  几天了?

  自从那次失败的“深夜加班”后,一切都变得不对劲。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却无处不在。就像落入一张无形而极具韧性的蛛网,越是挣扎,束缚越紧。

  他权限内的几个非关键性项目进度莫名其妙地遇到了延迟审批。

  他惯用的数据分析终端响应速度偶尔会出现微不足道、却足以打断思路的卡顿。

  甚至他宿舍的淋浴系统,水温也会在他洗到一半时发生难以察觉的波动,要么瞬间烫得他一个激灵,要么骤然转凉,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都是些小事,单独拎出来任何一件都可以归咎于设施古老、系统偶发的小故障。

  但它们发生的频率,以及那种精准地针对他个人的、仿佛带有恶意的巧合性,让马尔科夫的后颈阵阵发凉。

  他变得易怒。

  睡眠被一种模糊的、总是惊醒却记不清内容的噩梦啃噬得支离破碎。

  眼底沉淀着难以化开的青黑。

  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怀疑。

  走廊里迎面走来的同事一个寻常的点头示意,在他眼中可能被解读为探究或怜悯。

  别人压低声音的交谈,他会立刻竖起耳朵,怀疑那是不是关于自己的议论。

  他需要做点什么。他不能坐以待毙。

  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观察者正在用这种冰冷而精准的方式折磨他,逼他露出破绽。

  他必须反击,或者至少,找到一条出路。

  他的目光开始像受惊的动物般,在L5层那些同样埋首于工作的面孔上逡巡。

  他需要寻找盟友,或者,仅仅是能分散注意力、混淆视听的工具。

  他回忆起几次非正式的技术讨论会上,似乎有几个人对d6严格的资源管制和近乎与世隔绝的状态表达过含蓄的不满,抱怨过才华被埋没于此地。

  第一个目标是谢尔盖,一个负责材料耐压测试的工程师,曾酒后抱怨过如果能接触更多外部学术资源,他的成果绝不会止步于此。马尔科夫在咖啡机旁“偶遇”了他。

  “谢尔盖,最近怎么样?我看你好像又在为那个临界值的问题头疼?”马尔科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关切,甚至挤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

  谢尔盖抬起头,眼神有些困惑,似乎不习惯马尔科夫突然的热情。

  “是啊,老问题。数据模型总是有微小的偏差,找不到根源。”他叹了口气,“要是能调用‘乌拉尔之心’超算中心哪怕万分之一的算力做个对比......”

  “谁说不是呢!”马尔科夫立刻附和,声音压低,带着共情般的愤懑,“我们在这里像是被遗忘的零件,守着金山却要饿死。

  上面的人只关心结果,从不考虑我们的实际困难。”他仔细观察着谢尔盖的反应。

  谢尔盖皱了皱眉,喝了口咖啡,语气变得谨慎了些:“话也不能这么说,列昂尼德。d6有d6的规矩。资源是紧张,但......安全第一。”

  他似乎察觉到了马尔科夫话语中某种超出常规抱怨的危险意味,下意识地拉开了距离。

  马尔科夫的心沉了下去,面上却不动声色:“当然,安全当然重要。我只是觉得......有时候或许可以变通一下。”

  他含糊地说完,匆匆离开了。第一次试探,失败。谢尔盖的谨慎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发热的神经上。

  下一次,他找上了奥尔加,一位才华横溢却有些理想主义的年轻程序员,曾对d6信息封锁政策表示不解。

  “奥尔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的一些非核心算法能应用到民用领域,能产生多大的价值?”

  他试图用理想和外部世界的广阔来吸引她。

  奥尔加眨着明亮的眼睛,反而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马尔科夫工程师,您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我们的工作性质您知道的,一切输出都必须经过最高权限审核。而且”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玩笑却又认真的语气,“我觉得指挥官阁下不会喜欢我们讨论这个。她虽然最近......嗯,变得柔和了些,但规矩就是规矩。”

  又一次失败。甚至连年轻一代,也似乎被那个“白狐”无形中驯化了,言语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维护。

  马尔科夫的焦虑如同藤蔓般勒紧了他的心脏。他们是真的忠诚,还是......也感受到了那无所不在的注视,在故意说给谁听?

  这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能穿透金属墙壁的凝视感,几乎要把他逼疯。

  ......

  b7-Δ主控室

  白狐静坐在指挥椅上,巨大的环形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窗口,其中一个放大并略微提升亮度的画面,正实时显示着L5走廊马尔科夫与奥尔加交谈的场景。

  她的钴蓝色虹膜稳定地倒映着流动的数据和图像,类狐耳保持着一种锐利的、微微前倾的角度,捕捉并过滤着音频流中每一个细微的音节和语气变化。

  她的指尖无声地划过控制台表面,调出谢尔盖和奥尔加的最新心理评估报告、工作日志访问记录、通讯记录。数据像温顺的溪流般在她意识中流淌、交叉比对。

  “谢尔盖·伊万诺夫,压力指数略有上升,与近期项目受阻相关,无异常外部通讯记录。对设施抱怨限于资源和技术层面,忠诚度评估:可靠。”

  “奥尔加·彼得罗娃,情绪稳定,工作效率提升。近期频繁访问L2生态农场数据库,疑为私人兴趣(培育小型观赏植物)。忠诚度评估:高。”

  她的目光从这两个名字上移开,重新聚焦于马尔科夫。他脸上那种强自镇定下的恐慌,肢体语言中透露出的僵硬和试探,在她眼中清晰得如同高亮标注的文本。

  “目标焦虑等级持续升高。试探行为模式:寻找对现状存有疑虑者,试图建立共情或转移焦点。效率低下。”

  她冷静地评估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那是......近乎怜悯的复杂语气。“呵,徒劳的挣扎。”

  她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马尔科夫失败的社交尝试上。

  她的视线扫过多个监控角度,将马尔科夫的行动轨迹与L5层乃至其他区域的人员流动进行宏观比对。

  她在寻找模式,寻找那个可能存在的、与他有隐秘交集的点。

  ......

  午餐时间。L2层公共餐厅

  餐厅里人声嘈杂,弥漫着合成食物加热后特有的、说不上好闻却足以勾起食欲的气味。

  人们排队领取餐盘,寻找座位,交谈声、餐具碰撞声汇成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背景噪音。

  但这片噪音对马尔科夫来说,却如同放大了一般刺耳。

  他端着餐盘,眼神游移不定,试图在人群中寻找下一个可能的目标,或者仅仅是寻找一个能让他稍微安心一点的角落。

  队伍缓慢前进。他心神不属,几乎撞到前面的人。

  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工程师,名叫安东,以脾气火爆和技术精湛同样闻名。安东只是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站位,手肘不经意地、轻轻地碰到了马尔科夫的手臂。

  微不足道的接触。

  但对神经已绷紧到极限的马尔科夫来说,却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你干什么?!”马尔科夫猛地向后缩手,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声音尖锐得划破了周围的嘈杂。

  餐盘里的汤碗剧烈晃动,溅出几滴浑浊的液体。

  安东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弄懵了,转过身,浓密的眉毛拧在一起:“什么我干什么?不小心碰到一下而已。你鬼叫什么?”

  他的嗓门本就洪亮,带着被无端指责的不悦。

  “不小心?”马尔科夫的脸因愤怒和恐惧而涨红,声音颤抖着,“我看你是故意的!你们是不是都盯着我?觉得我好欺负?”

  他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一片诧异和探究的目光。那些目光如同针一样刺在他身上。

  “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安东的怒火也被点燃了,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瞪着马尔科夫,“碰你一下怎么了?你是什么精密仪器碰不得?还是心里有鬼,看谁都像要害你?”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马尔科夫像是被踩到了尾巴,几乎要跳起来,手指下意识地攥紧,餐盘岌岌可危。

  冲突一触即发。

  也就在这一刻,白狐在主控室的屏幕上,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

  她的目光迅速从冲突双方脸上扫过,评估着情绪等级和事态风险。但几乎同时,她的视线被餐厅另一个角落的监控画面吸引。

  在人群外围,靠近餐具回收处的地方,那个名叫鲍里斯的后勤管理员正站在那里。他没有排队,也没有就餐,只是手里拿着一块数据板,似乎在核对什么清单。

  然而,在马尔科夫爆发、吸引全场注意力的那一刻,鲍里斯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马尔科夫身上。

  他迅速低下头,仿佛从未关注过那边,转身消失在通往后勤通道的人群中。

  整个过程短暂而隐蔽,在混乱的餐厅里几乎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但逃不过白狐的眼睛。

  她的类狐耳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捕捉到了鲍里斯那一刻行为变化。她钴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标记目标:后勤部门,鲍里斯·库兹米奇。”

  她平静地发出指令,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调取其全部档案、近六个月行为轨迹、通讯记录、与目标人物马尔科夫的所有时空交集点。优先级:最高。”

  屏幕上,餐厅的冲突已被闻讯赶来的安全人员劝阻。

  安东骂骂咧咧地端着餐盘走了,留下马尔科夫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承受着四周或鄙夷或同情或纯粹看热闹的目光,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彻底暴露在天光之下而惊恐万分的野兽。

  他的伪装,在巨大的压力下,已然破裂。

  而白狐的视线,已经越过这头绝望的困兽,投向了阴影中另一个更沉默、更隐蔽的身影。

  间谍网络,很可能,确实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