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咖啡、伏特加与数据流-《钢铁之巢:白狐纪年》

  d6的中央食堂弥漫着合成蛋白质加热后的寡淡气味和新刷油漆的刺鼻味道。

  新调入的科研人员们围坐一桌,年轻的生物信息学家叶卡捷琳娜搅动着杯子里粘稠的灰褐色液体,眉头紧锁:“这‘咖啡’...口感像机油和焦木屑的混合体。真怀念圣彼得堡街角那家现磨的香气。”

  抱怨引发了共鸣,新人们低声附和。

  “怀念?”邻桌,独臂老兵谢尔盖·伊万诺维奇猛地将手中坑坑洼洼的旧铝杯砸在金属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巨响!浑浊的合成咖啡溅出。

  “1945年春天,柏林地堡里,”他仅存的右眼锐利如鹰隼,扫过那群衣着光鲜的新人,“我们喝的是融化的脏雪水!里面还飘着墙灰!就这,还得省着给伤员!”

  食堂瞬间死寂,新老两代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就在这紧绷的寂静中,食堂入口厚重的气密门无声滑开。一身恒黑作战服的白狐出现在门口,如同剪影。

  所有的交谈、抱怨、甚至呼吸声都戛然而止。她无视聚焦的目光,径直走到食堂中央的空地。她身后,两名沉默的勤务兵推着一辆平板车,上面放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深绿色的军用金属密封箱。

  白狐没有任何言语,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她只是伸出脱下黑色战术手套的手,在箱体的生物识别锁上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箱盖弹开。刹那间,一股浓郁、醇厚、带着果酸和烘焙焦香的气息,真正的咖啡豆的香气如同炸弹般在食堂弥漫开来,霸道地驱散了合成咖啡的劣质气味和油漆味!深褐色的豆粒饱满油亮,堆积如山。

  白狐合上箱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死寂的食堂里清晰可闻,直到气密门再次闭合。留下的,只有那箱沉默的特供咖啡豆,和满室震撼的、混杂着渴望与复杂情绪的寂静。

  老兵谢尔盖盯着那箱子,布满伤疤的手慢慢摩挲着旧铝杯的凹痕,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将杯中残留的合成液体一饮而尽。

  ......

  L1驻防层老兵休息室,烟雾缭绕,伏特加浓烈的气味是这里的灵魂。

  谢尔盖将一只空了一半的透明玻璃酒瓶“咚”地一声立在油腻的金属小圆桌中央,瓶口精准地对着唯一的门。“看好了,小子们,”他沙哑地对几个新调入的年轻警卫说。

  “瓶口对门——‘安全’,风平浪静。瓶口转九十度对着通风口——‘有尾巴’,留神。瓶底朝上......”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准备见列宁’!” 新人们瞪大眼睛,努力记住这套粗粝的生存密码。

  然而,这套充满战场智慧的“非加密通讯协议”,在d6无处不在的“血”智能监控系统眼中,却成了异常行为模式。

  当谢尔盖再次转动酒瓶演示时,刺耳的警报瞬间在L1层安全哨所响起!红光闪烁,监控屏幕上,老兵和新人围坐酒瓶的画面被高亮标注为“可疑聚集,疑似传递加密信号”!

  安全主管奥列格阴沉着脸,手指悬在“介入拘押”的指令按钮上。就在这时,他面前的指挥终端屏幕一闪,一条最高权限的指令覆盖了警报界面:“警报解除。行为判定:非威胁传统通讯模式。”

  紧接着,一份标注着“传统非加密通讯协议-1941”的加密文档被推送至他的屏幕,发件人赫然是“БeЛАr ЛncnЦА”。文档内,是泛黄的档案照片:斯大林格勒废墟中,同样用空酒瓶、弹壳甚至破布条摆放传递信息的士兵。

  奥列格盯着屏幕,手指从按钮上缓缓移开,脸色复杂。他挥挥手,示意解除警戒。

  老兵休息室的红灯熄灭,一切恢复如常。谢尔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浑浊的独眼瞥了一眼角落的监控探头,嘴角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仰头灌下一大口伏特加。

  ......

  “深垒陷落!重复!深垒陷落!执行‘祖国之泪’最终预案前的坚守指令!所有人员,混合编组,死守能源核心!直至核心熔毁或援军抵达!”

  冰冷的系统合成声通过全设施广播系统响起,模拟的爆炸声和结构扭曲的刺耳金属摩擦声在通道内回荡。总统亲自下令的极端压力测试——“深垒淬火”演习,进入最高潮。

  L3能源层地热核心外巨大的环形防御工事内,一片混乱模拟出的“末日”景象。刺眼的红色应急灯疯狂旋转,模拟爆炸扬起的灰尘弥漫,刺耳的警报与“伤员”的呼喊交织。

  新老人员被强行打散混编:穿着崭新制服、脸色发白的新人工程师工程师万涅奇卡被推到一个模拟破裂、喷涌着高温蒸汽的管道口前。

  老兵谢尔盖一把扯下自己破旧的防毒面具,不由分说扣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瓦莲京娜头上。

  安全主管奥列格少校手持训练用枪,背靠主控台残骸,嘶吼着指挥仅存的“兵力”构筑最后防线,脸上混杂着油污和前所未有的决绝。

  就在防线摇摇欲坠,“敌方”模拟部队即将突破最后闸门时——

  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

  不止是照明,连旋转的警报灯、仪器屏幕、甚至模拟爆炸的火光都彻底消失!庞大的“d6之血”神经中枢网络被强制离线!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死寂瞬间降临!设施仿佛瞬间被扔进了冰冷的宇宙真空,连脚下大地的微弱震动都消失了。恐慌的惊呼在黑暗中炸开,防线瞬间崩溃!

  “稳住!”奥列格在绝对的黑暗中嘶吼,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守住位置!只是演习!” 但黑暗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摸索声回应他。

  五秒。如同五个世纪。

  突然!

  嗡——!

  低沉的启动音浪由弱变强,如同巨兽苏醒的呼吸。所有的灯光——应急灯、主照明、仪器屏幕——在同一毫秒内骤然点亮!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一切系统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绝对黑暗从未发生。

  刺眼的光线下,环形防御工事一片狼藉,模拟的残骸遍地。疲惫不堪、浑身湿透的守卫者们茫然地站在原地,如同劫后余生。就在这时,闸门处,一个身影无声地出现。

  她踏过模拟的废墟,走到环形防线的最前沿,站在惊魂未定的瓦莲京娜和拄着激光枪剧烈喘息的奥列格面前。她平静地扫过每一张沾满灰尘和汗水、带着恐惧与茫然的脸。

  她的右手抬起,轻轻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仪式感地,落在瓦莲京娜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那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掌传递来的分量和温度,瞬间驱散了少女的恐惧。

  瓦莲京娜抬起头,看到了指挥官的目光。

  白狐的左手抬起,越过人群,精准地指向大厅对面那面巨大的、铭刻着无数名字与日期的黑色金属纪念墙。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恢复运行的设备嗡鸣,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你们今日的姿态”她的目光扫过新人工程师被蒸汽烫红的手臂,扫过谢尔盖空着的防毒面具挂点,最后定格在奥列格沾满污迹却挺直脊背的脸上,“已刻入深垒的基石。”

  奥列格少校猛地站直身体,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白狐。没有请示,没有犹豫,他抬起右臂,五指并拢,以一个标准到极致的军礼,用力拍向自己的太阳穴!

  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躲闪,没有挫败,只有燃烧的、近乎悲壮的认同。模拟晨光的光线恰好从高处的观察窗斜射而入,在他布满汗水和污迹的脸上投下明暗,那双凝视着白狐的眼睛里,倒映着微光和她身后那面沉默的、承载着无数牺牲的纪念墙。

  ......

  演习后的混乱清理中,模拟爆破点上方一块本应被锁定的模拟重型结构横梁,因固定索具意外疲劳断裂,带着沉闷的风声轰然砸向正在协助清理瓦砾的瓦莲京娜!

  “瓦利亚!”谢尔盖目眦欲裂,但距离太远。

  一道黑色的闪电撕裂了空间!白狐的身影以极快速度从侧面猛冲而至!她一手狠狠推开吓呆的瓦莲京娜,另一只手臂向上格挡——

  “砰!咔嚓!”

  沉重的模拟横梁狠狠砸在白狐抬起的右臂外侧!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响起!坚固的作战服瞬间被撕裂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下方闪烁着金属光泽和复杂线缆的生物机械结构!

  更触目惊心的是,一道深长的裂口出现在仿生皮肤和金属骨骼的结合处,暗红色、粘稠如机油般的血液替代液正从裂口中汩汩涌出,顺着她黑色的作战服袖管流淌,最终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指挥官!”惊呼声四起。

  时间仿佛凝固。新人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滴落的暗红色液体,以及白狐暴露在外的、非人的手臂结构。快如电光石火,却将“非人”与“受创”的震撼,深深烙进了所有目睹者的脑海。

  ......

  医疗室,弥漫着消毒水和新鲜血液替代液特有的、微带铁锈与甜杏仁混合的奇异气味。新任医疗官安娜斯塔西娅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她小心地用镊子夹起消毒棉球,试图清理白狐右臂伤口边缘残留的金属碎屑和污迹。暴露在外的精密线缆和闪烁着冷光的金属骨骼近在咫尺,暗红色的替代液仍在缓慢渗出。

  这景象超出了她所有的教科书和模拟训练。

  冰冷的汗珠沿着安娜斯塔西娅的额角滑落。镊子尖端因为颤抖,不小心碰到了伤口深处一根细微的蓝色神经束——

  白狐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痛觉。但医疗官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镊子“当啷”一声掉在金属托盘里。

  “对...对不起!指挥官!我......”安娜斯塔西娅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惨白。

  就在这时,一只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在了安娜斯塔西娅握着消毒器械、不住颤抖的手腕上。

  医疗官惊愕地抬头。

  白狐的目光落在她惊恐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不耐,只有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而稳定,像一剂强效的镇静剂直接注入医疗官混乱的神经:

  “不需要有压力,医生。” 白狐的指尖在医疗官颤抖的手腕上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按了一下,随即松开。

  “按规程操作。它会愈合。” 她的目光移向自己手臂上那狰狞的裂口和渗出的暗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继续。”

  安娜斯塔西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伤口,不再躲避那非人的结构。她重新拿起镊子,这一次,手指的颤抖明显减弱了。

  她开始专注于眼前需要处理的创伤,将那些关于“人”与“非人”的震撼疑问,暂时压回了心底。

  医疗室里只剩下器械轻微的碰撞声,以及血液替代液缓慢滴落托盘的、规律的滴答声。白狐静静地坐着,如同深垒本身,沉默地承载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