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触目惊心,未雨绸缪-《舅舅易中海?那也不躺平!》

  秋天的日头还有点毒辣,明晃晃地照在“铁牛号”驾驶室顶上,晒得铁皮直发烫。

  李长河单手掌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上,行驶在通往郊县的土路上。

  这一趟任务,是给下面一个公社运送一批钢材。

  车轮卷起的尘土像一条黄龙,拖在车屁股后面老长,久久不散。

  路两旁的景象,让李长河这跑惯了长途的人...心里也直犯嘀咕——原本应该是郁郁葱葱的田野,此刻却显得有些怪异。

  不少地里光秃秃的,像是被胡乱剃了的脑袋,露出黄不拉几的土地底色。

  只有靠近村子的地方,有那么一两块地,庄稼长得异乎寻常的“茂密”,在周围空旷田地的映衬下,格外扎眼。

  墙上、路边临时立的木牌上,依旧刷着那些红底白字的标语。

  车开着开着,前方路边出现了一个松枝和红纸扎的巨大牌楼,上面写着“XX公社万斤田示范基地”。

  牌楼底下,几个戴着草帽、胳膊上套着红袖箍的人正在路边张望。

  看见李长河的卡车后,这群人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挥手示意他停下。

  “司机同志!辛苦了辛苦了......来来来歇歇脚,正看看咱们的高产田!”

  一个干部模样、脸膛晒得黝黑的中年人热情地迎上来,脸上堆满了笑。

  但那笑容底下,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李长河心里一动,依言停下了车。

  他也想亲眼看看,这广播里吹上天的“高产田”,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李长河被引着,走向那块被无数彩旗包围的田地。

  离得越近,他心里的好奇逐渐被荒谬感取代。

  这块田不大,顶多也就五六亩地。

  里面的麦子挤挤挨挨、密不透风,麦秆因为过度拥挤而显得细弱,很多明显是青黄不接。

  这根本不是自然生长的样子!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田埂边缘的泥土有些不对劲,像是被匆匆掩盖过。

  李长河假装系鞋带,蹲下身,手指在田埂边“无意”一划拉——指尖触碰到了一道道裂缝!

  这长势“惊人”的庄稼,根本不是长在土地上,而人为把周围二十来亩即将成熟的庄稼,连根带泥地挖出来。

  然后强行拼凑、堆叠到这一小块“样板田”里!

  就在这时,一群社员在几个干部的指挥下,拿着镰刀,“热火朝天”地开始“收割”。

  他们动作僵硬,脸上没有半分丰收的喜悦。

  镰刀割在那过于密集的秸秆上,发出沉闷的“咔嚓”声,不少麦粒因为过度拥挤和操作不便,簌簌地掉落在田里。

  一个戴着破草帽的老农,实在看不过眼,弯腰去捡掉落的几穗麦子。

  这时,旁边立刻传来一声低喝:

  “王老汉!干什么呢!注意影响...领导看着呢!”

  老农的手僵在半空,犹豫片刻后,最终缓缓缩了回去,眼睛里只有深深的无奈和痛惜。

  随后他直起腰,看了看这片丰收“盛况”,嘴唇哆嗦了几下,深深地叹了口气。

  李长河站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他妈是杀鸡取卵啊!

  把别处快熟的庄稼挪到这里充门面,其他的地怎么办?

  明年吃什么?后年吃什么?!

  李长河的拳头在裤兜里悄悄攥紧,愤怒、悲哀在胸腔里翻涌。

  可他脸上,还得努力维持着“惊叹”和“受教育”的表情。

  “怎么样?司机同志?”

  那个干部凑过来,脸上自豪不已。

  “这就是我们公社敢想敢干的成果!亩产超万斤...那是板上钉钉啊!”

  李长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真...真是了不起啊!”

  参观完毕后,公社干部热情地留李长河在公社食堂吃午饭。

  食堂倒是挺大,墙上贴着“吃饭不要钱,鼓足干劲搞生产”的标语。

  但打饭的时候,李长河就觉得不对味儿了。

  炊事员手里的勺子像是长了眼睛,给干部和像李长河舀菜时...总是稳稳当当、满满一勺,菜汤里还能见到油花和肉沫。

  但轮到后面排队的普通社员时,那勺子就要在锅底刮一下、抖一抖,菜的分量明显少了些。

  主食也不同,干部和客人是二和面馒头,社员们多是更粗糙的窝窝头......

  李长河端着那碗分量十足的菜和两个二和面馒头,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

  跟他同桌的,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眉头紧锁的干部。

  “同志是城里运输队的?”

  那干部抬头看了看李长河,声音有些沙哑。

  “嗯,给咱公社送钢材。”

  李长河点点头,咬了一口二和面馒头。

  “你们这大锅饭、高产田...可真是出名啊。”

  在李长河的旁敲侧击下,那干部抬头扫了一眼食堂后,苦笑道:

  “同志,不瞒你说…这食堂刚开那会儿,是真不错。”

  “二和面儿馒头管够,偶尔还能见点荤腥,大伙儿干劲儿也足…可现在,唉!”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忧虑,显而易见。

  李长河心里一凛,知道这是碰到明白人了。

  但他不敢接话太深,只是含糊地应和:

  “是啊,刚开始总是好的,长远看...确实是个问题……”

  那干部也没指望他说什么,只是憋久了,想找个人倒倒苦水:

  “你刚也看见那片麦田了吧?好看吧?”

  “可地都被糟蹋完了,明年…明年可咋办哟……”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闷头扒拉碗里那点窝头渣子。

  李长河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杀鸡取卵的后果,已经开始初步显现了。

  他仿佛看到了不久的将来,食堂里连这拉嗓子的窝头都限量,甚至断炊的景象。

  这顿饭,李长河吃得心情无比沉重,嘴里的二和面馒头如同嚼蜡。

  他不仅从广播和标语里感受到荒谬,而是真切地看到了这荒谬之下,潜藏的可怕危机。

  必须囤粮!

  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坚定起来。

  吃完饭,谢绝了公社干部的再三挽留,李长河发动“铁牛号”,继续上路。

  当车子驶离那个“典型”村庄后,窗外的景象变得更加触目惊心。

  道路两旁,许多原本应该绿树成荫的山坡,此刻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一个个丑陋的树桩。

  残留的枝叶和斧凿痕迹显示...这些树是不久前被紧急砍伐的。

  更让人心惊的是...田野里、村庄旁、甚至大路边,随处可见一个个用土坯和砖头垒砌起来的小高炉。

  它们形状怪异,冒着或浓或淡、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

  远远看去,如同大地上升起的一个个脓包。

  许多社员...包括老人和半大孩子,都在这些土高炉旁忙碌着,把那些砍伐来的木材,奋力塞进炉口。

  当李长河停下车,走近一个刚刚熄火准备“出钢”的土高炉时。

  他看到几个社员用长铁钳,从炉膛里夹出一坨坨颜色暗红、形状不规则、布满蜂窝般气泡的“铁疙瘩”。

  那东西冷却后,颜色灰暗、质地疏松,用石头一敲...“铁疙瘩”边缘竟然出现了裂纹!

  “这…这就是你们炼出来的钢?”

  李长河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想起厂里那些规整、坚硬的优质钢材,再看看眼前这些连铁渣都不如的废料,心里堵得发慌。

  “老伯,这东西…能打农具吗?”

  一个满脸烟灰的老汉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道:

  “啊,上头说这是钢,那就是呗…就是不知道能干啥用……”

  李长河看着那些毫无用处的铁疙瘩,再看看旁边被砍光的树林、和被占用在土高炉旁的劳力,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作为一个后世来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违背客观规律的行为,会带来怎样惨痛的后果。

  此时,李长河彻底捋清了其中的逻辑链:

  虚报产量-> 上头按报的产量下达征购任务,征购粮加大 -> 社员口粮实际减少、积极性受挫 -> 加之滥砍滥伐破坏生态,炼钢占用大量农业劳力,耽误农时 -> 来年粮食大幅减产成为必然 ......

  即使像那个食堂里的干部一样看透了...也无能为力。

  时代的洪流远比想象中猛烈,个人的力量渺小得可怜。

  但李长河不能坐以待毙。

  他改变不了大势,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地储备物资,守护好自己和小家,再有力所能及地帮一帮那些他在乎的人。

  “得抓紧时间,分批采购粮食……”

  他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飞速盘算着。

  “舅舅那边…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委婉地提个醒,至少让他们手里有点余粮。”

  “青禾心思单纯,这些事不能让她知道太多,平添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