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往日烬。-《朱门浮沉众生相》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意外巧合)。

  赵府的秋日,比别处来得更早些。

  庭中的梧桐才刚染上淡黄,便有仆役忙着清扫落叶,仿佛连自然时序都要遵循这深宅大院的规矩。林清韵坐在窗边,看着那些躬身扫叶的下人,忽然想起林家旧宅里那棵老槐树。每到秋日,满树金黄,父亲从不许人过早清扫,总说“落叶归根是自然之理,何须人力干预”。

  而今,林家已然“落叶”,却不知“根”在何处。

  “姑娘,靖国公府来人了。”素云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清韵手中的针线顿了顿,又继续绣着那幅未完的寒梅图。针尖刺破锦缎,发出细微的声响,一如她此刻的心跳。

  “来的是谁?”她问,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是府上的二管家,带着两个小厮。”素云低声道,“说是...有要事相告。”

  林清韵轻轻放下绣绷,理了理衣袖。靖国公府会来人,她并不意外。自林家败落,她便一直在等这一天——等那个与她定亲十年、曾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萧煜,做出最后的抉择。

  “请他们到前厅等候。”她起身,对镜整理仪容。

  镜中的女子,眉目依旧,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会在海棠花下与心上人私语的小姑娘了。这双眼睛里,盛着太多黑夜;这双手中,沾着太多无可奈何。

  素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姑娘,要不要请赵老爷...”

  “不必。”林清韵打断她,“这是我自己的事。”

  前厅里,靖国公府的二管家萧福负手而立,见林清韵进来,只微微欠身,再无往日的恭敬。

  “林姑娘。”他语气疏离,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奉我家世子之命,特来送达此信。”

  那信封是上好的洒金笺,曾经是萧煜最爱用的。林清韵记得,他给她写的第一首诗,就是用这种信笺。那时他说:“唯有这样的纸,才配得上清韵的字。”

  她接过信,指尖触及那熟悉的质感,心中一片冰凉。

  “世子还有何话?”她问,目光平静地落在萧福脸上。

  萧福轻咳一声,神色间透着几分尴尬,却还是硬着声音道:“世子说,如今林家获罪,靖国公府世代忠良,不敢与罪臣之女有所牵连。这婚约...就此作罢,还请姑娘谅解。”

  厅内静得可怕,连窗外落叶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几个赵府的丫鬟仆役偷偷朝里张望,交头接耳,目光中满是怜悯与好奇。

  林清韵缓缓拆开信封,信上的字迹确实是萧煜的亲笔,只是比往日潦草许多,仿佛执笔之人内心挣扎。

  “林氏清韵亲启:自卿家遭难,煜日夜难安。然家国法度在上,门第规矩在前,实难违逆。往日情深,皆成云烟,望卿珍重,各自安好。退婚书附后,从此嫁娶各不相干。”

  她反复读着那几行字,忽然想起三年前的上元节。那时萧煜偷偷带她溜出府去,两人在熙攘的人群中牵手同行。河灯点点,映着他明亮的眼眸。

  “清韵,此生非卿不娶。”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坚定如誓。

  而今,誓言犹在耳畔,执誓的人却已转身离去。

  林清韵轻轻折好信纸,放回信封,抬头对萧福道:“有劳管家跑这一趟。请转告世子,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萧福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愣了一瞬,才道:“姑娘...不怨世子?”

  “怨?”林清韵轻轻摇头,“乱世浮沉,人人自危,何怨之有?”

  她转身对素云道:“去将我妆奁中那个紫檀木盒子取来。”

  素云应声而去,不多时捧来一个精致的木盒。林清韵接过,指尖抚过盒面上熟悉的纹路,那里曾藏着她最珍贵的回忆。

  她当着萧福的面打开盒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这些年萧煜送给她的所有信物:定亲时的龙凤玉佩、他亲手雕刻的木簪、数十封情意绵绵的信笺、一幅他为她画的肖像...每一件,都记录着他们从青梅竹马到情窦初开的点点滴滴。

  萧福看着盒中之物,神色复杂:“姑娘这是...”

  “既然婚约已解,这些信物留着也无益。”林清韵合上盒子,递给萧福,“请管家带回去吧。”

  萧福犹豫着接过,低声道:“姑娘保重。”

  送走靖国公府的人,林清韵独自站在院中。秋风拂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她仰起头,看着那片湛蓝的天空,忽然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世间情爱,最是经不起风雨。”

  “姑娘,”素云轻声唤她,眼中满是担忧,“您若难过,就哭出来吧。”

  林清韵却笑了,那笑容薄如蝉翼,一触即碎:“哭?为何要哭?今日才知,十年情深,不过如此。”

  她转身回房,对素云道:“去取火盆来。”

  素云不解,却还是照办了。当火盆摆在院中,炭火噼啪作响时,林清韵又取来一个木匣——这里装着的,是她舍不得交还的那些小物件:一片一起拾回的枫叶,一朵他为她簪过的绢花,还有她偷偷珍藏的他随手写下的字条。

  “姑娘,这是...”素云惊讶地看着她将这些东西一件件投入火中。

  火焰腾起,吞噬着那些曾经的甜蜜。绢花化作青烟,枫叶卷曲焦黑,字条上的墨迹在火中挣扎,最终都归于灰烬。

  林清韵静静地看着,脸上无悲无喜。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赵宦官前日对她说的话:“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

  是啊,人心易变,誓言如烟。当林家权势滔天时,萧煜视她如珠如宝;当林家一夕败落,他便急忙撇清关系,唯恐受到牵连。

  火盆中的火焰渐渐小了,最后一点信物也化为了灰烬。林清韵起身,对素云道:“收拾了吧。”

  “姑娘...”素云看着她平静得可怕的面容,忍不住落下泪来,“您何必如此...”

  林清轻轻摇头:“不断旧情,何以迎新局?”

  她转身回房,却在门槛处顿了顿,低声道:“从今往后,莫再提靖国公府,也莫再提萧煜二字。”

  那一整日,林清韵都异常平静。她照常读书、绣花、习字,仿佛早间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有素云知道,姑娘绣花时刺破了手指,读书时一页未翻,习字时墨迹污了纸笺。

  夜幕降临时,赵宦官意外地来了西院。

  “听说今日靖国公府来人了?”他径直问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林清韵。

  林清韵放下手中的书,起身行礼:“是,送来了退婚书。”

  赵宦官在椅上坐下,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你待如何?”

  “清韵已将所有信物焚毁,从此与靖国公府再无瓜葛。”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赵宦官挑眉:“不恨?”

  “恨意无用,徒增烦恼。”林清韵抬眼看他,“清韵只想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话取悦了赵宦官,他难得地露出真心的笑容:“好!不愧是林鸿远的女儿,拿得起放得下。”他顿了顿,道:“今日朝中传来消息,你父亲的死刑暂缓,你兄长也改判流放。”

  林清韵心中一颤,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恭敬道:“多谢老爷周旋。”

  “不必谢我,”赵宦官摆手,“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那日在书房,你的话打动了皇上。”

  他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月色:“靖国公府退婚,你可知背后缘由?”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不止如此,”赵宦官转身,眼中闪着精光,“萧煜即将尚公主。”

  林清韵猛地抬头,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那封退婚书中隐藏的真相。不是迫于压力,不是家国大义,而是有了更好的选择——当朝公主,皇亲国戚。

  她忽然笑了,笑声清冷如这秋夜月光:“原来如此。”

  赵宦官注视着她:“现在,可恨了?”

  林清韵收敛笑容,眼中一片清明:“不,更要感谢他。若不是他这一退,清韵还活在往日幻梦中,不知人心险恶。”

  赵宦官满意地点头:“你能想通这一点,很好。”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皇上对靖国公府近日的举动颇为不满,认为他们太过势利。这是你的机会。”

  “老爷的意思是...”

  “我要你成为比靖国公府更不可或缺的存在。”赵宦官的目光如炬,“要让那些今日抛弃你、轻视你的人,来日都要仰你鼻息。”

  林清韵心中一震,终于明白了赵宦官的野心。他要的不仅是一个听话的棋子,更是一把能够刺入敌人心脏的利刃。

  “清韵明白了。”

  送走赵宦官,林清韵独自在院中站了许久。夜凉如水,月光洒满庭院,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教她读《史记》,曾说过:“世间最不可测的是人心,最不可负的是自己。”

  如今,她终于懂了。爱情会背叛,誓言会消散,唯有手中的权力和价值,才是立身之本。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那个憧憬爱情的林清韵,而是要在赵府这潭深水中,杀出一条生路的林清韵。

  素云为她披上披风,轻声道:“姑娘,夜深了,回去歇息吧。”

  林清韵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轮明月。月光皎洁,一如往昔,只是看月的人,心境已全然不同。

  “明日,该开始学习朝中局势了。”她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立誓。

  转身回房的那一刻,她的眼中再没有任何犹豫和软弱,只剩下如铁的决心。

  往日的林清韵,已随那盆灰烬一同消散。新生的她,将在这权力的漩涡中,寻得自己的立足之地。

  而那些背弃她的人,终有一日,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夜深了,赵府的重重楼阁隐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而在这巨兽腹中,一个女子悄然蜕变,准备迎接属于自己的战场。

  灰烬散尽,新局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