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残寨悲歌,血巢初现-《风起十绝:萧大侠的喷嚏江湖》

  瘴气稀薄,色彩依旧诡谲变幻,如同浑浊的油彩在空气中缓缓流淌。靛蓝、暗紫、浑浊的橙黄…每一次色彩的更迭都带来不同的、令人微微眩晕的甜腻或腥腐气息。脚下是湿滑、覆盖着粘腻苔藓的腐殖层,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

  队伍在沉默中艰难跋涉。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

  小敏背着昏迷的萧凡走在最前。萧凡的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而紊乱。每一次颠簸,他紧锁的眉头都会微微颤动,嘴角偶尔溢出带着淡金、紫黑、暗红交织的诡异血丝。净灵泉带来的稳定被那场混乱风暴的反噬彻底打破,身体内部如同一个破碎后被强行粘合的琉璃盏,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小敏的守护剑意化作一层紧贴两人的薄薄光膜,小心地梳理着他体内狂暴后残留的冲突能量,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凝重和心疼。

  王焱背着忠叔紧随其后。忠叔如同沉重的木偶,一动不动,只有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王焱胸前的旧伤在刚才的剧烈颠簸中隐隐作痛,但他咬紧牙关,脚步沉稳。看着前面小敏背上昏迷的萧凡,这个耿直的汉子眼中充满了懊恼和憋闷,低声嘟囔:“他娘的…这都什么事儿!萧兄弟这身子骨…比那万毒窟的石头还邪门!”

  “少说两句!省点力气赶路!”焰灵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搀扶着慕容雪,羽扇早已收起,金红火焰黯淡,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之前的消耗和噬魂风的侵蚀尚未完全恢复。慕容雪的情况稍好,净灵泉修复的根基让她恢复速度远超旁人,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自己行走,只是步履虚浮,需要焰灵姬不时扶一把。她清冷的眸子扫过王焱,又落在前方萧凡身上,冰封般的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一闪而逝。

  “就是就是!萧凡哥哥是为了保护大家才…”苏芊芊扶着欧阳倩,小脸皱成一团,带着哭腔反驳王焱。她漂亮的鹅黄衣裙沾满了泥泞和苔藓,发髻散乱,锦囊瘪下去不少,显然刚才的混乱逃亡中损失惨重。此刻她一手紧紧抓着欧阳倩的胳膊,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着怀里那个瘪下去的锦囊,仿佛那是最后的依靠。

  “芊芊说得对。”欧阳倩喘息着,脸色同样不好看。她既要照顾自己,又要分心照看苏芊芊和阿木扎,还要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毒虫瘴气,心力交瘁。“萧凡强行引动那等混乱力量,反噬必然恐怖。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安全之地,让他静养恢复。还有忠叔…”她担忧地看了一眼王焱背上的老人。

  阿木扎走在最后,步履蹒跚,眼神空洞而麻木。千瘴谷的恐怖和同伴的惨死,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垮了这个苗家汉子。他沉默地跟着,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只有偶尔望向瘴气深处某个方向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希冀——那是黑水寨的方向。

  “欧阳姐姐,我的‘金缕玉叶护身符’刚才跑丢了!还有‘九转还魂丹’也只剩半瓶了!那些都是我花了好多好多金叶子买的!”苏芊芊突然想起什么,带着哭腔向欧阳倩诉苦,声音在压抑的瘴气中显得格外清晰,“都怪那阵怪风!还有那些吓人的鬼脸瘴气!它们肯定是嫉妒本小姐有钱!”

  这不合时宜的“财富损失报告”,在沉重的气氛中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点滑稽。

  王焱嘴角抽搐了一下,想笑又觉得不合适,憋得脸色古怪,瓮声瓮气地吐槽:“小富婆,命都快没了,还惦记你那点金叶子呢?你那锦囊就是个无底洞,谁知道里面还藏着多少宝贝?”

  “你懂什么!”苏芊芊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炸毛,“那些可都是救命的!关键时刻能顶大用!像你这种就知道抡拳头的莽夫,当然不明白宝贝的价值!”她气鼓鼓地瞪了王焱一眼,又心疼地摸了摸瘪下去的锦囊。

  焰灵姬忍不住掩唇轻笑,那点疲惫似乎都被这小富婆的守财奴模样驱散了些许:“咯咯咯…芊芊妹妹说得对,有钱能使鬼推磨嘛。等出去了,姐姐帮你找那岭南最好的首饰匠,给你重新打个更漂亮的护身符,保证比丢的那个贵十倍。”

  “真的?”苏芊芊眼睛一亮,随即又蔫了下去,“可是…那也要能出去才行啊…”她看着前方无边无际的瘴气和昏迷的同伴,小脸又垮了下来。

  这小小的插曲,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短暂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也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同伴间的拌嘴和关心,在这绝境中显得尤为珍贵。

  “快了。”一直沉默带路的小敏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瘴气在变淡,风里有…烟火气。还有…血腥味。”她敏锐的感知捕捉到了空气中极其微弱的变化。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收敛心神,仔细感知。

  果然,前方变幻的瘴气颜色似乎淡了一些,能见度略微提升。风中除了固有的毒瘴腥甜,隐隐夹杂着一丝…草木燃烧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极其淡薄、却如同跗骨之蛆般萦绕不散的…铁锈般的血腥气息!

  阿木扎空洞的眼神猛地聚焦!他猛地吸了几口气,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他踉跄着冲到队伍前面,声音嘶哑地颤抖:“是…是寨子的方向!这味道…黑水寨…出事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

  队伍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瘴气越来越稀薄,前方隐约出现了山峦的轮廓和…一片被烧焦的、光秃秃的山坡!

  当众人终于穿过最后一层薄薄的暗紫色瘴气,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冻结在原地!

  山坡之下,是黑水寨。

  或者说,是黑水寨的残骸。

  记忆中的吊脚竹楼、葱郁的芭蕉树、潺潺的溪流…一切美好的景象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焦土与废墟!

  大片大片的竹楼被烧得只剩下漆黑的骨架,冒着缕缕青烟,如同巨兽狰狞的肋骨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未被烧毁的地方,墙壁上布满了刀劈斧砍的痕迹和喷溅状的、早已干涸发黑的粘稠血迹!地面上,随处可见散落的、被踩碎的竹篓瓦罐,破碎的苗银首饰,以及…一滩滩颜色暗沉、吸引了无数苍蝇嗡嗡盘旋的污渍——那是血肉被剧毒腐蚀后留下的痕迹。

  死寂!绝对的死寂!没有鸡鸣狗吠,没有孩童嬉闹,没有袅袅炊烟。只有风穿过废墟空洞时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悲泣。浓烈的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尸体高度腐败混合着某种甜腻毒药的恶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寨子中央那片用于祭祀和集会的广场上,景象更加惨烈。巨大的篝火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几根粗大的木桩上,捆绑着几具残缺不全、被烧得焦黑扭曲的尸体,保持着临死前痛苦挣扎的姿态。广场边缘,胡乱堆叠着更多来不及处理的尸体,男女老少皆有,死状各异,有的被利刃分尸,有的浑身肿胀发黑显然是中毒而亡,有的则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碎…尸山血海,人间地狱!

  “不…不——!!!”阿木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绝望哀嚎!他如同疯了一般冲下山坡,扑向那片炼狱般的废墟!脚下一个踉跄,重重摔在焦黑的泥地里,双手死死抓着混合着血泥的焦土,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呜咽。

  “呕…”苏芊芊脸色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眼前的惨状彻底击碎了她最后的天真。

  “畜生!”王焱目眦欲裂,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发出咯吱的声响,胸中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背上的忠叔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滔天的怨气和死意,身体再次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焰灵姬脸色铁青,羽扇紧紧攥在手中,金红火焰在指尖明灭不定,美目中燃烧着冰冷的杀意。慕容雪琉璃长剑微微嗡鸣,寒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清冷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

  小敏背着萧凡,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守护剑意本能地收缩到极致,将萧凡牢牢护住,隔绝着这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和怨念。她看着这片炼狱,看着崩溃的阿木扎,心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五毒教的报复,来得如此迅猛和残忍!

  欧阳倩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和心中的悲愤,迅速检查着几具相对完整的尸体。她掰开一具中毒肿胀尸体的眼皮,又用银针探入其咽喉,脸色愈发难看:“是五毒教的‘化骨腐心散’!见血封喉,中毒者半个时辰内血肉化为脓水…还有刀伤…爪痕…不止一方势力!是屠寨!”

  “屠寨…”王焱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天蛛老狗还在我们手里!他们怎么敢?!”

  “天蛛教主被抓,只会让他们更加疯狂和不择手段。”焰灵姬的声音冰冷,“这是报复,更是警告。警告所有胆敢反抗五毒教的人。”

  “找!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小敏压下心中的悲恸,沉声下令。一丝微弱的希望也不能放弃。

  众人强忍着不适和愤怒,分散开来,在废墟和尸堆中仔细搜寻。每一具冰冷的尸体,每一片残破的焦土,都像一把钝刀在切割着神经。

  时间在死寂和绝望中流逝。

  “这里!有声音!”突然,欧阳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激动,从广场边缘一堆相对完好的竹筐瓦罐废墟下传来!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

  欧阳倩小心翼翼地搬开压在上面的焦黑竹篾和破碎的陶片。下面,是一个被刻意隐藏起来的、仅容婴儿大小的地窖入口!入口被一块石板虚掩着,石板边缘,有一只沾满泥污和血渍的、属于妇人的枯瘦手掌无力地垂落,手指死死抠着石板的边缘,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将其盖住。

  石板下,传来极其微弱、如同小猫般的呜咽声!

  “孩子!是个孩子!”苏芊芊惊呼,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王焱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挪开石板。一股浓烈的血腥和奶腥混合的怪异气味涌出。地窖很小,里面蜷缩着一个裹在破烂襁褓中的婴儿,不过几个月大,小脸脏污,哭得声音嘶哑,气息微弱。在婴儿旁边,蜷缩着一具年轻苗女的尸体。尸体背部插着几根淬毒的短镖,伤口周围血肉腐烂发黑。她临死前,用身体死死护住了身下的地窖入口,为怀中的婴儿争取到了一线生机!

  “阿…阿桑…”阿木扎不知何时爬了过来,看着那苗女的尸体,浑浊的眼中泪水混合着血丝滚滚而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悲鸣。那是他的妻子。

  欧阳倩飞快地检查婴儿的状况,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惊吓和轻微瘴气入体,没有中毒!”她立刻取出净灵玉髓调制的药液,小心地喂了几滴。婴儿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沉沉睡去。

  唯一的幸存者。这小小的生命,是这片死亡废墟中唯一的微光,却更映衬出这场屠杀的残酷与绝望。

  阿木扎颤抖着接过沉睡的婴儿,紧紧抱在怀里,这个铁打的苗家汉子,终于像个孩子一样,跪在妻子的尸体旁,压抑地、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哭声在死寂的废墟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仇恨。

  众人沉默地站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悲伤与愤怒。夕阳的余晖如同残血,涂抹在这片人间地狱上,更添几分凄厉。

  就在这时!

  “嗬…嗬嗬…”

  被王焱放在旁边一块焦黑木桩上的忠叔,身体再次开始了剧烈的、不受控制的抽搐!这一次的幅度前所未有地大!他整个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烈地弹跳、扭曲!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急促嗬嗬声!

  那双紧闭的眼睛,在眼皮底下疯狂地转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部疯狂地挣扎、冲撞,要破开束缚!

  “忠叔!”苏芊芊惊呼,想上前却被那剧烈的抽搐逼退。

  “按住他!别让他伤到自己!”欧阳倩急道。

  王焱和焰灵姬立刻上前,试图按住忠叔剧烈挣扎的身体。然而,忠叔此刻爆发的力量大得惊人!王焱和焰灵姬联手,竟被他挣扎的力道甩得连连后退!

  “吼——!!!”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极致痛苦、混乱与某种古老暴怒的嘶吼,猛地从忠叔喉咙里迸发出来!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不再是空洞!也不是燃烧绿火的狂暴!

  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混乱、挣扎、以及一种仿佛沉睡了千年、被眼前炼狱景象和滔天怨气强行刺激而短暂复苏的…清明!那清明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微弱却倔强!

  他的目光,死死地、如同要烙印般,钉在阿木扎怀中那个沉睡的婴儿身上!又猛地转向寨子后方那片被烧焦的山坡深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迫和恐惧的音节:

  “…血…巢…三…日…走…快…走…不…能…留…”

  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

  说完这几个字,他那短暂清明的眼神如同燃尽的烛火,瞬间熄灭。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抽搐和力量瞬间消失,如同断线的木偶,重重地瘫软下去,再次陷入死寂的昏迷。只有胸口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血巢?三日?”王焱一头雾水。

  “又是三日之期!”小敏脸色剧变,“忠叔在万毒窟就警告过!血巢…是什么地方?”

  “难道是…”焰灵姬美目一凝,看向寨子后方那片焦黑的山坡深处,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兽啃噬出的、黑黝黝的山洞入口!洞口附近的岩石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仿佛被鲜血浸透!“传说中…西苗祖地外围最凶险的禁地之一…‘万蛊血巢’?!”

  “万蛊血巢?!”欧阳倩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恐惧,“蛊虫的巢穴?活人的坟墓!据说里面是五毒教培育最恐怖蛊王的魔窟!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

  “忠叔让我们…去那里?三天之内?”苏芊芊吓得小脸煞白,“他…他是不是彻底糊涂了?”

  “不…”慕容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她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昏迷的忠叔,又看向那个山洞,“他刚才的眼神…是清醒的!至少…是部分清醒!他在警告!留在黑水寨…必死无疑!血巢…可能是唯一的生路…或者…与三日之危有关!”

  “可是那里…”欧阳倩看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暗红洞口,浑身发冷。

  “管他什么血巢魔窟!”王焱猛地站起,胸中怒火与憋屈混合,“留在这里等着五毒教的杂碎再杀回来吗?还是等着那什么三日之危?忠叔这老家伙虽然神神叨叨,但指的路还没错过!刀山火海,老子也闯了!”

  他看向小敏和萧凡:“萧兄弟这情况,必须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静养!这破寨子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待下去就是等死!”

  小敏看着怀中依旧昏迷、气息微弱的萧凡,感受着他体内那如同蛛网般脆弱的力量平衡,又看了看那片死寂的废墟和远处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山洞。忠叔的警告,王焱的决绝,慕容雪的判断…交织在心头。

  留在这里,是绝路。去血巢,是九死一生。但…或许那九死之中,真的藏着一线生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沉重,目光扫过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同伴:“收拾必要的东西,带上阿木扎和孩子…我们去血巢!”

  “等等!”就在众人准备动身时,阿木扎突然停止了哭泣。他抱着婴儿,缓缓站起身,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仇恨与决绝。他走到妻子阿桑的尸体旁,小心地将婴儿交给欧阳倩,然后俯下身,用颤抖的手,从阿桑那紧握的、僵硬的手指中,用力掰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用黑色兽骨打磨而成的、造型古朴的哨子(引蛊哨)。哨身刻着简单的虫形纹路,末端系着一缕染血的青丝。

  阿木扎将骨哨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握住了妻子最后的遗物和复仇的希望。他猛地抬头,看向众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狠厉:“我跟你们去!血巢…我知道一条近路!一条只有历代寨主才知道的…送死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