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食盒为舟,一语渡宫墙-《渊骨焚天录》

  自那只食盒被送入黑暗,鸦巢废院内的空气便凝滞了。

  陆冥盘膝坐在屋角,葬渊剑横于膝上,双目紧闭,看似在调息,实则心神不宁。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院中另外两人的气息,夜隼如融入阴影的石块,一动不动,而沈独步则在石桌旁,指节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嗒,嗒,嗒……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等待宣判的囚徒心上。

  这是一个死局,而他们将唯一的希望,装进了一只竹编的食盒,托付给一个跛脚的老人,递向那座吞噬了无数秘密与生命的巍峨宫城。

  这一步,赌的是人心,是十年前一丝微弱的情分。

  赌输了,万劫不复。

  次日,天启城从晨雾中苏醒。

  宫城侧门外,一处专供宫中采买与家人递送物品的角落,早已人声嘈杂。陈伯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他换上了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干净衣衫,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见到贵人的期盼与畏缩,像极了一个来给宫里当差的女儿送家乡吃食的平凡老丈。

  他排着队,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一个负责登记的小太监,嘴里念叨着:“有劳公公,给浣衣局的秋姑……俺闺女……”

  小太监不耐烦地挥挥手,接过食盒,在册子上一划,便扔进了旁边堆积如山的各色包裹中。

  整个过程平淡无奇,就像每天都在这里发生的千万桩琐事一样,激不起半点涟漪。陈伯佝着身子,转身汇入人流,拐杖笃笃地敲在青石板上,很快消失不见。

  百丈外的一座茶楼二层,夜隼放下手中的茶杯,透过窗棂的缝隙,确认没有任何可疑的目光追随陈伯而去。他向斜对面的一个当铺门口,一个正在擦拭招牌的伙计,做了一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伙计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碌。

  消息的链条,已安全传递。

  皇宫深处,浣衣局内水汽蒸腾,空气里满是皂角与潮湿衣物的混合气味。

  那只竹编食盒,在经过了数道转手后,终于被一个粗使宫女扔在了角落的杂物堆里。一个正在埋头搓洗衣物、两鬓斑白的老宫女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只食盒,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她便是秋姑。

  待到午后无人时,她才悄悄走到角落,以清理杂物为由,将那食盒拿到了自己的木盆后。她掀开盒盖,几样普通的家常菜肴下,手指在夹层中轻轻一探,便触到了一张极薄的油纸。

  她将纸条迅速抽出,展开。

  只有六个字,如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

  沈氏孤狼,求见。

  秋姑的脸色瞬间血色尽褪,端着食盒的手剧烈一抖,险些将里面的菜肴倾倒出来。她猛地咬住嘴唇,剧痛让她恢复了一丝清明。

  十年了。

  这个只有先皇后、沈太傅和当年那个总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公主才知道的玩笑暗号,竟然在十年之后,如幽灵般再次出现。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毫不犹豫地塞入口中,和着苦涩的口水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端起食盒,将里面的饭菜倒掉,然后拿起一件未洗的宫裙,继续埋头搓洗,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只是那水盆中,无人看见她微微颤抖的指尖。

  是夜,公主寝宫灯火通明。

  姬瑶月身着一袭素色宫裙,正伏在案前批阅奏章。窗外是死寂的深宫,窗内是堆积如山、却无一能解决困局的文书。她秀美的脸庞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憔悴,如一株被风雪压得喘不过气的寒梅。

  “公主,新洗衣物送来了。”秋姑躬着身子,将一叠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衣物放在了姬瑶月手边。

  “放下吧。”姬瑶月头也未抬。

  秋姑行礼,悄然退下。

  许久,姬瑶月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件寝衣。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衣角的一刹那,动作猛然僵住。

  那是一种极其熟悉的、细微的凸起感。

  是“飞针绣”,母亲当年为了在宫中传递密语,手把手教给她的秘法。

  她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姬瑶月快步走到烛台前,将那片衣角凑到跳动的火光下。

  借着光,一个用极细的金线绣出的、微不可见的图案,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字。

  狼。

  一瞬间,姬瑶月脸上的血色尽褪,那份苦苦支撑的镇定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以及一丝自欺欺人般的不敢置信。

  她死死攥住那片衣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仿佛要将那块布料嵌入掌心。

  沈家的暗号……

  时隔十年,竟然再次出现了。

  这究竟是应无咎布下的、催命的陷阱,还是这无边黑夜里,上天递来的……唯一一根救命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