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零六章-《只想守护数百年大唐》

  他便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道:“那就随便唱吧。”

  这时,他才稍稍留意到那弹唱小娘子的模样。

  她身量颇高,如新抽的翠竹,约莫五尺一寸(唐制),肩头总是斜斜搭着一条半旧的泥金罗帔子,走动时,松绿色的裙褶间,隐约露出靛蓝色的扎染胫衣,那是蜀地特有的蜡缬工艺。

  她左耳垂上悬着三枚秘银耳珰,镂空雕琢成精致的荔枝纹,右腕系着五色丝线编织的绳结,下面缀着一块吐蕃商人赠送的、带有天然眼纹的九眼页岩护身牌。

  双眉用青黛掺和了螺钿粉细细描画,作远山含愁之状,额心贴着一枚火焰形状的金箔花钿,带着几分羌人祈福的妆饰风格。

  最奇特的是她的瞳色,在雅间内烛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松香与琥珀杂糅的浅褐色,显露出其母系可能拥有的龟兹血统遗痕。

  眼尾一抹红胭脂,迤逦延伸至鬓角,宛如啼血杜鹃刚刚歇翅停留的痕迹。

  齿间似乎常含着一枚蜀地特有的冻绿石(艺人相信此石能护佑嗓子),使得她的声线在清越与微微沙哑之间奇妙地游走,仿佛锦江春水撞上了青城山的岩石,既有水流的柔润,又有岩石的质感。

  她怀抱着一把曲颈紫檀琵琶,琴身镶嵌着螺钿,华美非常。

  轮指拨弦时,小指上套着的犀角义甲划过琴弦,发出一连串如同骤雨敲打芭蕉叶般的急促而清脆的声响,瞬间抓住了江逸风的耳朵。

  那音乐,与他记忆中任何音效都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原始而动人的生命力。

  然而,当那小娘抬起眼眸,目光不经意间与江逸风的上次碰撞,她的琵琶声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浅褐色的瞳孔似乎有瞬间的收缩,虽然她立刻低下头,专注于琴弦。

  她轻启朱唇,开始吟唱,歌声与琵琶声交织,婉转悠扬。。。。。

  锦江春酒楼,临江雅间,本该是惬意赏景、闲适用餐的所在。

  然而,丝竹管弦之声,并非总能助兴,有时亦会成为扰人的噪音。

  紧邻着江逸风等人所在的雅间,另一间更为宽敞的“望江阁”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此间是为一位刚从松州前线卸任、调来成都府接任县丞一职的校尉张守忠接风洗尘。

  做东的,正是益州仓曹参军宇文恺。

  张守忠年约四旬,面色黝黑,带着边军特有的风霜与粗粝之气,眉宇间犹存几分郁气。

  宇文恺则是一副精明干练的模样,笑容可掬,言语周到。

  两人此前因军需补给、边贸往来等事便有接触,算是旧识,席间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宇文恺正低声向张守忠介绍着益州官场的人情脉络,以及成都府如今的局势。

  然而,隔壁雅间传来的琵琶声与女子清越中带着沙哑的歌声,虽不算喧闹,却如同不间断的溪流,丝丝缕缕地侵入,打断着两人的交谈。

  尤其当那琵琶轮指急促如雨时,更是将宇文恺刻意压低的语调盖了过去。

  张守忠久在军旅,习惯令行禁止,环境肃静,对此等“靡靡之音”本就不甚喜好,加之心中有事,被这乐声屡屡干扰,不悦之色渐渐浮上脸庞。

  他眉头紧锁,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目光不善地瞥了一眼隔开两个雅间的木质板壁。

  宇文恺何等察言观色之人,立刻捕捉到了张守忠的情绪。

  他心中也对那不识趣的弹唱生出几分恼意,面上却依旧带着笑,只是眼神微冷,冲身后侍立的一名属下轻轻摆了摆下巴,又使了个眼色。

  那属下身强体壮,眼神锐利,立刻会意,躬身一礼,转身便出了望江阁,径直来到隔壁江逸风等人的雅间门外,也不通传,直接掀帘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