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四十四章-《只想守护数百年大唐》

  夜半时分,炉火渐微。

  上官婉儿裹在厚厚的雪白狐裘里,枕着江逸风温暖坚实的腿,睡得小脸通红,鼻息均匀。

  几位名士裹紧了毡毯,围坐在尚有微温的炉边,仰望着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河。

  银河如一条横贯天宇的璀璨光带,紫微垣中的帝星光芒灼灼,威压四方。

  众人都不由讲起自己心事。

  卢照邻望着这亘古不变的星图,长叹一声,感慨万千:“从前读《庄子》,言‘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只道是虚妄之言,痴人说梦……今日身凌太虚,御风而行,才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

  王勖摩挲着怀中一枚温润的玉韘(扳指),那是新城公主所赠,语气复杂,“侄子来信,言道欲辞了弘文馆校书郎的闲职,去安西都护府投军效力,沙场觅封侯。

  连稚子都知‘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等……却困守于书斋笔墨、案牍劳形之间,虚掷了大半生光阴……” 话语中带着自嘲。

  苏味道用手指蘸了点残酒,在藤篮底板上随意画着圈,接口道:“味之十九岁便仗剑入裴行俭将军幕府,踏遍葱岭雪峰,饮马碎叶河边。

  彼时只觉天地广阔,任我驰骋……” 他目光转向一旁闭目养神、傩面沉静的江逸风,语气中带着由衷的喟叹,“如今看到宦海浮沉,反倒愈发羡慕侯爷这般……超然物外,不滞于形,不囿于时。

  仿佛……跳脱了这滚滚红尘的束缚。”

  他隐约觉得这位傩面侯爷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仿佛与周遭一切隔着一层无形的岁月之纱。

  傩面仰对着亘古流淌的星河,无人能窥见那冰冷面具之后翻涌的,是深不见底的悲悯,还是万古的孤寂。

  贞观朝东宫旧事,太子承乾的悲歌;永徽年间那场血雨腥风的权力更迭;

  无数熟悉的面孔在时间长河中化为尘埃……脚下的尘世喧嚣、王朝兴衰,于他而言,不过是漫长旅途中不断变换的风景。

  不老,是馈赠,亦是永恒的诅咒,将他隔绝在时光的洪流之外。

  唯有掌心传来婉儿均匀、温热的呼吸,是这无尽逆旅中,唯一能真切抓住的、带着温度的锚点。

  困倦如潮水般袭来。

  在这远离尘嚣、孤悬天际的方寸之地,在炉火的余温与清冷月华的交织下,王勖、卢照邻、杜审言、苏味道、卑路斯,连同始终静默的江逸风,都各自寻了一处角落,裹紧厚实的皮裘,沉沉睡去。

  唯有那巨大的素白气囊,在强劲而寂静的西风推送下,无声地划过中州大地深邃的夜空,越过山川河流,向着未知的西方飘荡。

  他们浑然不知,这一夜长风万里,竟将他们从繁华的东都洛阳,悄然送抵了西京长安的巍峨上空。

  晨曦初露,第一缕金红色的光芒刺破厚重的云层,洒向下方蜿蜒如带的渭水。

  藤篮正缓缓飘过这条养育了千年帝都的母亲河。

  杜审言揉着惺忪睡眼,习惯性地探头向下望去。

  这一望不打紧,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眼珠子瞪得溜圆,失声惊叫,声音都变了调:“龙……龙首原,那……那是……太极宫!!!”

  众人被他这一嗓子惊醒,纷纷扑到篮边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广袤的大地之上,三重巍峨壮丽的宫阙群落,在初升朝阳的金辉中熠熠生辉,如同天神遗落在大地上的巨大金匣。

  丹凤门前,象征着天子威仪的旌旗在晨风中猎猎招展,气势恢宏——他们竟飘到了帝国的西京,长安城的上空。

  与此同时,东都洛阳江府的气氛,已从昨夜的欢宴巅峰,骤然跌入了恐慌的冰窟。

  新城公主鬓发散乱,钗环半坠,再无半分雍容之态,她紧紧抓着苏小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五更天了,天都亮了,云槎呢?他们人呢?怎么一点音讯也无?”

  宽敞的厅堂里,昨夜还言笑晏晏、推杯换盏的夫人们,此刻已是花容失色,慌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