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四章-《只想守护数百年大唐》

  显庆元年,上元灯火甫歇,长安城却似笼罩着一层不同寻常的躁动之气。

  新岁年号(显庆)既启,如同拂去旧岁尘埃,亦昭示着权力棋局正悄然重布。

  甘露殿内,暖意融融。新晋皇后武曌端坐凤座,眉宇间已蕴养出统摄六宫的威仪,渐具母仪天下之姿。

  高宗李治坐于其侧,目光掠过御案堆积如山的奏疏,最终落在一道擢升谏议之上。

  “媚娘,卿观李义府此人……”李治沉吟开口。

  这位在废王立武风波中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的寒门宠臣,其仕途已至紧要关头。

  武曌凤眸微抬,唇角噙着一缕深意:“李义府,其人机敏善辩,深体圣心,于陛下大业助力良多。今朝局初定,正需此等锐意进取之臣,为陛下廓清积弊,推行新政。”其言既是嘉许,亦是点拨。

  李义府这柄利刃,用得恰当,尚可继续为其披荆斩棘。

  李治微微颔首,李义府的功劳与逢迎,他心知肚明。

  更紧要处在于,擢升此人,乃是对关陇旧勋持续不断的敲打,亦是巩固帝后权柄不可或缺之环。

  “善。”李治提笔朱批,“擢李义府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参知政事。”

  诏书下达,李义府府邸门前车马如龙,贺客盈门。

  中书侍郎已是中书省要职,掌诏敕起草,位高权重。

  而同中书门下三品,更是赋予了他宰相之实。

  一个出身寒微、曾备受门阀排挤的官员,短短数年间,竟登上了帝国权力的顶峰。

  权力如同最醇厚的美酒,初尝令人飘飘欲仙,过量则足以蚀骨销魂。

  李义府,这个曾经谨小慎微、善于钻营的“李猫”,在骤然膨胀的权力面前,迅速迷失了方向。

  他不再满足于夹着尾巴做人,也不再刻意收敛那份因出身而深藏的自卑与戾气。

  他变得骄横跋扈,颐指气使。

  府邸修建得堪比王侯,生活奢靡无度,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种种劣迹渐露端倪。

  更令人侧目的是,其对待昔日位高于己之同僚,态度亦陡转倨傲。

  长安城中,唯忠勇侯府邸,经年未改其沉稳气象。

  书房内,鸿胪少卿裴世安,江逸风多年故交,正愤然相告:“侯爷!李义府那厮,如今气焰熏天,昨日于平康坊‘醉仙楼’大宴宾客,席间数杯黄汤下肚,竟……竟口出狂言。”

  江逸风正自以软帛细细擦拭一张五石强弓,闻言指尖微顿,淡然道:“哦?所言为何?”

  裴世安面含愠色:“此子竟妄称侯爷……不过仗几分勇力,侥幸得爵,实乃……‘斗鸡走狗之徒’,更道陛下厚待侯爷,不过念及旧情而已。”

  “‘斗鸡走狗之徒’?”江逸风复又擦拭弓臂,语气波澜不惊,恍若听闻市井闲谈,“他既居相位,品评朝臣,亦在其职。”

  “侯爷,”裴世安急道,“此等悖逆之言,辱及勋爵,藐视天恩,你我相交一场,是可忍孰不可忍。下官定要联络相熟御史,上本弹劾。”

  江逸风置弓于案,目光投向窗外灰蒙天际,声透清冷:“弹劾?以何名目?酒后失仪?谤议勋贵?凭证安在?纵有凭证,陛下此刻正倚重于他,焉肯因此等‘微末’之事,动摇新晋宰相?”他转视裴世安,目光沉静,“稍安毋躁。登高者,其跌必重。”

  裴世安虽心绪难平,亦知江逸风洞悉时局,所言在理。

  稍叙片刻,只得悻悻告退。

  然则,“斗鸡走狗”之讥讽,竟如生翼,不胫而走,终传入宫禁,达于御前。

  两仪殿内,李治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虽利用李义府打压关陇,但内心深处,对江逸风的信任与倚重,远非李义府这等新进之臣可比。

  江逸风不仅是他的股肱之臣,对他亦是良师,更是数次力挽狂澜之砥柱,李义府竟敢如此轻辱?

  “狂妄,放肆。”李治把手中琉璃盏重重放在御案上,“宣忠勇侯即刻入宫。”

  “诺,”王伏胜急忙去安排。

  当江逸风步入两仪殿时,李治脸上的怒意尚未完全消散,他挥退左右,起身走到江逸风面前,带着一脸的安抚:“江卿,朕都听说了,李义府那厮,小人得志,口无遮拦。竟敢如此诋毁于你,朕定要……”

  “陛下,”江逸风平静地打断了李治的话,躬身行礼,“些许口舌之争,何足挂齿。李中书酒后失言,不必当真。”

  李治看着他平静无波的傩面,心中反而更觉愧疚:“你总是这般豁达。然此风断不可长,他李义府能有今日,说是全赖卿之功也不为过,如今竟敢忘恩负义,藐视勋旧,朕……”

  “陛下,”江逸风再次开口,声音沉稳,“臣并非豁达,只是深知,朝堂之上,意气之争无益。

  李义府行事张扬,跋扈日甚,陛下想必亦有耳闻。

  然其根基浅薄,骤登高位,难免得意忘形,此乃人性常情。

  陛下若因臣之故,骤然严惩,恐令新进之士寒心,亦可能……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李治眉头微蹙,一脸不解。

  “正是。”江逸风点头,“废王立武,风波初定。

  关陇旧族,虽遭重挫,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潜势力犹存。

  陛下与皇后殿下此刻所求,应是朝局稳定,而非再起波澜。若因李义府一事,再掀党争,恐非社稷之福。”

  他顿了顿,看着李治的眼睛,语重心长:“陛下,治国如烹小鲜,火候太过,则易焦糊。

  打压关陇,亦需张弛有度。欲速则不达。若逼得太紧,使其走投无路,铤而走险,反会动摇朝廷根基。

  陛下乃天下之主,所求者,应是平衡与安定。

  臣观长孙太尉等人近来已收敛锋芒,陛下或可……稍示宽仁,以安其心。”

  这番话,说进了一向信服江逸风的帝王心坎里。

  他仔细品味着“欲速则不达”五个字,心中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