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七章-《只想守护数百年大唐》

  新罗使者匍匐于冰冷的金砖之上,泣血陈词:高句丽悍将泉盖苏文,联合百济、靺鞨,发兵十万,如狼似虎,连破新罗北部三十三城,新罗王金春秋的求救信上,字字泣血,恳求大唐“天可汗”主持公道,救其国于倾覆。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李治端坐御座,冕旒下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已非简单的藩属争端,去岁(永徽五年,六五四年),高句丽大将安固便曾联合靺鞨,悍然进犯大唐羁縻的松漠都督府(契丹地区),

  若非都督李窟哥骁勇善战,奋力将其击退,契丹之地恐已易主。

  此番更是变本加厉,不仅撕毁太宗朝订立的和平盟约,更公然吞并大唐最忠实的藩属新罗大片领土。

  这是对自己这“天可汗”权威赤裸裸的践踏,是对大唐东亚宗藩体系的毁灭性冲击。

  “蛮夷无信,猖獗至此。” 李治的声音如同寒冰撞击,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先帝征高句丽未竟之功,遗恨辽东,今高句丽、百济、靺鞨沆瀣一气,屠戮藩臣,藐视天威,此獠不诛,朕何以告慰先帝?何以震慑四夷?何以立大唐万世之威?”

  皇帝的震怒,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朝堂。

  然而,在如何“诛此獠”的问题上,重臣们却分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展开了一场关乎国运的激烈论战。

  太尉长孙无忌率先出列,蟒袍玉带,气势如山。

  他须发戟张,声若洪钟,带着关陇领袖特有的强势:

  “陛下,高句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自隋炀帝三征无功,至先帝饮恨,此獠便以辽东山川险固为凭,屡犯天朝。

  今更裹胁百济、靺鞨,鲸吞新罗,其志岂止于新罗?分明是欲断我大唐海东臂膀,复演辽东割据。”

  “癣疥之疾,可缓图之。然此乃心腹大患,当以雷霆之势,犁庭扫穴,毕其功于一役。” 他大手一挥,仿佛已看到千军万马浩荡东征,

  “臣请陛下,效先帝旧制,倾国之力。发兵三十万,水陆并进,以李世积为帅,契苾何力为副,征调山东、河北府兵精锐,征发江南粮秣。

  一战,荡平高句丽,擒杀苏盖渊文,收辽东故土,永绝后患,完成先帝未竟之宏愿,此乃社稷之福,万世之功。”

  长孙无忌的提议,充满了帝国顶级门阀的恢弘气魄与一劳永逸的决绝。

  灭国之战,这是何等气概。

  殿中不少关陇出身的将领和官员,眼中燃起炽热的光芒,仿佛已看到封侯拜将、青史留名的荣耀。

  然,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随即响起,如同冷水浇在烈焰之上。

  英国公李积出列,这位历经隋唐更迭、太宗征战的军方元老,神色凝重,眉宇间带着忧虑:

  “太尉雄心,老臣钦佩。但,灭国之战,非同小可。” 他环视群臣,“高句丽非新罗、百济可比,其国虽小,然民风彪悍,久经战阵。

  安市城、白岩城之坚,犹在眼前,辽东山川纵横,气候苦寒,补给线漫长脆弱。

  昔年隋炀帝百万之师,溃于辽东;先帝天纵神武,亦受阻于安市坚城,终因粮秣不济、疫病流行而班师。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且今之形势,高句丽已与百济、靺鞨结盟,互为犄角。我若倾国远征,后方空虚,吐蕃、西突厥余孽岂无觊觎之心?

  若战事迁延,陷入泥潭,则国库耗尽,民力凋敝,四夷蜂起,恐有动摇国本之虞。”

  李积深吸一口气,向御座躬身,

  “陛下,老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救新罗之急,惩高句丽之暴,宜遣精兵劲旅,速渡辽水,击其前锋,解新罗之围,重创其军锋,迫其求和,待我内修政理,外固边防,再图后举,方为万全之策。此非畏战,实乃老成谋国。”

  李积的剖析,冷静而务实,如同一盆冷水,浇醒了部分被长孙无忌豪言壮语冲昏头脑的官员。

  灭国之功固然诱人,但失败的代价,谁也承担不起。

  殿中陷入一片争论的低语,支持太尉者与附议英公者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李治的眉头也越锁越紧,长孙无忌的宏图固然诱人,但李积指出的风险,又岂能不察?

  就在争论陷入僵局,李治亦感踌躇之际,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班列中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忠勇侯江逸风。

  玄铁傩面遮掩了一切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殿内烛火的映照下,幽深难测。

  “江卿,” 李治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高句丽之事,关乎国运。太尉欲灭国,英公主惩戒。卿久历战阵,通晓边情,有何高见?”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面冰冷的傩面上。

  长孙无忌眼神锐利,李积目光深沉,关陇诸臣则带着或审视、或忌惮的神色。

  江逸风出列,步伐沉稳,声音透过傩面,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冷静:

  “陛下,太尉欲灭其国,雄心可嘉;英公虑及深远,持重老成。然臣观此役,其核心,非灭国,亦非惩戒。”

  他微微一顿,傩孔后的目光扫过御座,扫过争辩的群臣,心中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