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七章-《只想守护数百年大唐》

  永徽二年深秋初冬,关中大地大旱。

  天子李治决定趁机推进归还民田策:将世家贵族乃至皇室强占的百姓田宅归还给百姓。

  并停罢劳役:叫停辽东之役及土木工程。

  又设立常平仓:各州设粮仓平价调剂粮食,稳定物价,对抗灾情。

  寒风卷着焦黑的蝗尸扑打朱雀门,长安城外槐树皮被饥民剥食殆尽,露出森森白骨般的树干。

  江逸风傩面覆霜,玄色披风掠过渭水河床——龟裂的淤泥里嵌着孩童干瘪的尸骸,手指还抠在裂缝中,似要抓住最后一滴泥水。

  之后种种迹象,证明李治的做法是对的,但阻力并非没有。

  “义仓空了,” 华州刺史张维哭倒在御阶前,“账册存粮三万石,实仓…不足三千。” 紫宸殿回风炉里煤炭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君臣心头寒冰。

  长孙无忌抚着玉带,把刚看完李治下旨的还田于民等的三项诏书交给内侍,声音沉如古井:“丁税乃国本,若削减过甚,边军粮饷从何而出?”

  听他这样说,李治一时间也没有了一个主意,这得找风哥或武曌再商量下才行。

  而奉旨查灾的江逸风直扑华州义仓。仓门洞开刹那,霉腐气混着血腥扑面而来。

  空荡的仓廒角落,几具胥吏尸首悬在梁下,脚下血书“吞赈者死”。

  苏定方一脚踹翻仓丞:“狗奴,粮食呢?”

  仓丞抖如筛糠:“…都、都转售给陇西李氏的粮队了…” 苏定方从尸身怀中搜出账册——墨迹簇新的“放粮记录”下,竟压着泛黄的田契,江逸风傩面贴近血迹斑斑的账纸,冷笑如刀刮铁:“好个‘义仓’,吞了民粟还要吞民田。”

  城外官道,长孙家施粥棚前排起长龙。木牌大书“长孙相公慈济万民”,锅里粟米粥稠得能立住竹筷。

  忽闻棚后骚动,苏定方拎鸡崽般揪出个监事:“侯爷请看。”

  草垛后藏着三车掺沙陈米,与粥锅里的新粮天壤之别。

  “相府每日施粥十锅,耗粮不过两石。” 监事昂首挺胸,“余粮自然…” 话音未落,江逸风傩孔中寒光骤闪。刀光过处,粥锅轰然劈裂。

  滚烫的米浆浇在冻土上滋滋作响,饥民疯抢舔食,监事吓得瘫坐在热粥里惨叫。

  “从今日起,” 傩面转向黑压压的灾民,“按侯爷新令——鳏寡独者领双份,壮丁领粥需修渠。” 苏定方率甲士抬出新米,铁桶般护住粥棚。

  饥民中爆出裂帛般的哭嚎,不知是悲是喜。

  五日朝会,两仪殿里,李治还得看众臣激辩,

  “按亩征粮?荒谬,” 长孙无忌将田册摔在御案,“关中上田尽归世族,难道要我等替贱民纳粮?” 丹墀下世家臣僚嗡声附和。

  江逸风傩面纹丝不动,只将半块剥净树皮的榆树根呈上御案——那是他从饿殍手中掰下的。

  李治指尖抚过树根上深深的牙印,突然暴喝:“那依赵国公,让百姓啃太极殿的楠木柱吗?”

  满殿死寂,契苾何力趁机出列,肚皮刀疤随吼声震颤:“不如按草原规矩,狼群挨饿时,头狼先啃自己的爪子。”

  腊月朔日,诏令如雪片飞驰州县:

  “废户税,行亩征——上田亩一斗,中田七升,下田四升。”

  “州县开仓须御史印鉴,鳏寡独者册优先画押。”

  长安西市,长孙家粮铺悄然摘下“斗米百钱”的木牌。掌柜看着对面官仓前排队的孤老,对伙计苦笑:“以后…得按田亩实数纳粮了。”

  除夕夜,江逸风独行渭水堤。他心知要实现“摊丁入亩”在这个朝代根本不可能完成,当年,自己还是太幼稚。

  摊丁入亩需满足土地私有化成熟、丁银货币化、中央集权强化三大条件,而当下,一样也不占。

  他现在能理解李治的这个折中做法,在当下已经很不错了。

  新立的“万人冢”在雪野中起伏如冻浪,苏定方正带士卒往坟茔间撒石灰。

  远处却有点点火光摇曳——竟是灾民在冰封的河床烧荒垦田。

  “侯爷赐的麦种…” 老农将冻僵的手塞进破袄,咧嘴露出豁牙,“开春河泥肥,下田四升赋,老汉扛得住。” 苏定方拎着酒囊踏雪而来,见状大笑:“老丈硬气,比朝堂上软蛋强。”

  三人默立雪中。新坟的悲怆与烧荒的希望在火光中交融,苏定方忽然抓起把焦土:

  “末将很想请赴安西屯田——以战养战,为关中省粒粮。” 傩面转向西方,碎叶城的烽火在眼底明灭。

  雪更急了,傩面积了层白絮,像戴孝的鬼。

  江逸风知道,亩税新令只是剜去腐肉的钝刀,真正的病灶——那盘踞在帝国血脉上的世族巨兽,才刚刚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