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章-《只想守护数百年大唐》

  一滴浑浊的泪,终于从李世民凹陷的眼眶中滑落。

  他仰天长叹,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力:“高公……朕……朕不能亲送你了……朕失一臂矣。”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向高府大门的方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辅机……替朕……替朕多磕几个头……”

  言罢,李世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转身,在王德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御辇之中。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哀戚的世界。

  长孙无忌直到御驾远去,才缓缓从冰冷的石阶上爬起,对着御驾消失的方向,再次重重叩首,泪如雨下。

  然后,他整了整衣冠,带着无比的哀恸,一步步,独自走进了高府那一片素白的灵堂。

  高士廉的哀伤尚未平息,仅仅两个月后,贞观二十二年(六四八年)七月,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李世民心头——与他共创贞观之治的肱骨之臣、一代名相、梁国公房玄龄,病逝于长安府邸,享年七十岁。

  噩耗传入翠微宫含风殿时,李世民正被新一轮的头痛和眩晕折磨得昏昏沉沉。

  王德跪在榻前,声音颤抖地禀报了这个消息。

  “玄龄……也走了?”李世民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痛。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重重跌回榻上。

  “陛下,保重龙体啊。”王德、武曌和近侍们慌忙上前。

  李世民无力地摆摆手,大口喘着气,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枯槁的脸颊滑落枕畔。他仰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无尽的追忆。

  “玄龄……我的‘房谋’……”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洛阳初见,你便以经国大才,献‘入关中之策’,助我父王定鼎长安……武德九年,风云诡谲,是你,运筹帷幄,助我……玄武门前,廓清宇内……”

  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房玄龄深夜入秦王府,纵论天下大势的激昂;

  玄武门之变前,他镇定自若,协助制定周密计划的沉稳;

  贞观初年,他夙兴夜寐,修订律令、选拔贤能、总领百司的辛劳;

  朝堂之上,他总能洞察秋毫,以“房谋”补自己决策之不足的默契;

  辽东之役,他力谏不可轻动,忧国忧民的情怀……

  还有……还有那句关于李纬胡须的、看似随意却改变了他人命运的点评……

  “玄龄一生,谨慎周密,谋国以忠,持家以俭……”李世民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痛惜与怀念,“‘房谋杜断’,杜如晦早逝,如今你也弃朕而去……贞观朝堂,再无‘房谋’矣,朕……朕失股肱,失知己啊!”

  剧烈的悲痛引发了更猛烈的咳嗽,李世民咳得撕心裂肺,几乎喘不过气。王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命人急召太医令。

  李世民虚弱地躺在龙榻上,气息奄奄,眼神涣散,口中仍断断续续地念着:“玄龄……慢行……待朕……待朕……” 无尽的哀思与身体的极度虚弱交织在一起,让他连亲自去房府吊唁的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在这冰冷的宫殿里,独自承受着失去左膀右臂的剧痛,下诏追赠房玄龄为太尉、并州都督,谥号“文昭”,极尽哀荣。

  高士廉与房玄龄的离世,如同抽走了帝国两根重要的支柱。

  悲伤尚未被时间冲淡,仅仅又过了数月,贞观二十三年(六四九年)七月,一个足以让整个大唐军界、乃至整个帝国为之震动的消息传来——军神、卫国公李靖,于长安府邸溘然长逝,享年七十九岁。

  与高、房二公的朝野哀荣不同,李靖的离世,带着他特有的低调与一丝凄美。

  卫国公府邸,素白一片,却异常安静。没有百官云集,没有喧嚣吊唁。

  这位晚年刻意远离朝堂、闭门谢客的军神,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身边只有他最亲近的人——红拂女张出尘。

  李靖自知大限将至,精神却出奇地好。他让红拂女为他焚起他最爱的沉水香。袅袅青烟在静谧的室内升腾,带着安抚人心的宁神香气。

  “尘儿,”李靖躺在榻上,声音微弱却清晰,目光温柔地看向相伴一生的爱人,“许久……许久未看你跳舞了……为我……再舞一曲《破阵乐》吧……就像……当年在杨素府上初见时那样……”

  红拂女张出尘,这位曾以剑舞名动长安的奇女子,早已洗尽铅华。

  她眼中含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没有换上华丽的舞衣,只着一身素净的常服。她走到室内空旷处,对着榻上的夫君,深深一礼。

  没有丝竹伴奏,只有香炉中青烟缭绕。红拂女缓缓抬手,身姿舒展。

  她的动作不再有年轻时的凌厉迅疾,却多了岁月沉淀的从容与力量。每一个转身,每一个踏步,都仿佛蕴含着金戈铁马的回忆,又带着看破红尘的宁静。

  素衣翻飞间,依稀可见当年那惊鸿一瞥的风采,却更添几分阅尽沧桑的悲壮与深情。

  李靖躺在榻上,目光追随着红拂女的身影,嘴角噙着一丝满足而安详的笑意。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仿佛透过红拂女的舞姿,看到了漠北草原的千里奔袭,看到了阴山脚下的铁骑洪流,看到了江南水乡的楼船竞发……他的一生,如同这无声的舞蹈,充满了传奇与功勋,最终归于平静。

  舞至酣处,红拂女一个干净利落的收势,她喘息着,看向榻上的爱人。

  李靖脸上的笑容依旧,眼神却已失去了焦距。

  他望着虚空,仿佛看到了云端之上的仙阙,喃喃低语,声音微不可闻:“吾……去也……” 话音未落,那支撑了七十九载传奇的头颅,轻轻歪向一侧,气息,断绝。

  一代军神,在爱妻为他重现的《破阵乐》舞姿中,安详地阖上了双眼,魂归星海。

  红拂女扑到榻前,紧紧握住夫君尚有余温的手,泪水终于决堤而下,却未曾发出一声悲嚎。

  寂静的卫国公府内,只有沉水香的青烟,依旧无声地缭绕,仿佛在为这位不世出的战神送行。

  消息传入翠微宫,李世民已无力做出激烈的反应。

  他躺在病榻上,听着王德带着哭腔的禀报,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凉。

  帝王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高士廉、房玄龄、李靖……这些与他一同开创贞观盛世的股肱重臣,如同秋风中凋零的参天巨木,在短短数月间,接连轰然倒塌。

  每一次讣告传来,都像是在他本就油尽灯枯的生命之火上,狠狠泼上一盆冷水。

  翠微宫外,秋雨淅淅沥沥,敲打着殿宇的琉璃瓦,如同天地也在为这接踵而至的陨落而悲泣。

  殿内药气弥漫,死寂无声。李世民的气息愈发微弱,他感觉自己正被无边的黑暗与寒冷吞噬。

  帝国的天空,巨星接连陨落,贞观的时代,正无可挽回地走向它悲壮的尾声。

  而属于江逸风这一代人的风雨,才刚刚开始。他手中的那张监察之网,在帝国巨轮转向的惊涛骇浪中,显得愈发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