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马革裹尸,魂归故里-《都说了是演戏,怎么都当真了》

  随着那场让人胃酸翻涌的“战地初体验”结束,顾清明这个角色的眼神彻底变了。

  此后的拍摄进度快得惊人,就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的历史车轮,碾碎了一切温情脉脉,只剩下血淋淋的残酷。

  在那座为了拍摄而搭建的B区战场里,林默仿佛真的活过了一次。

  他演出了顾清明从一个见到断肢会呕吐的内科大夫,变成一个在炮火中面不改色给伤员截肢的战地医生;

  演出了他在缺医少药的绝望中,用盐水清洗伤口,用树皮做夹板,甚至用自己的血去救那个萍水相逢的小战士(虽然最后也没救回来);

  更演出了他在一次次轰炸中,看着身边的战友、同事一个个倒下,从最初的崩溃痛哭,到后来的麻木冷硬。

  那一身曾经象征着斯文与洁癖的长衫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永远洗不干净的血污和硝烟味。

  直到今天。

  通告单上只剩下了最后一场戏——顾清明的杀青戏。

  剧组的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并没有因为即将“杀青”而感到轻松,反倒是有一种送别英雄般的肃穆。

  甚至连平日里最爱插科打诨的苏哲,今天也没有出现在片场。

  据说是林淮特意不让他来的,怕他情绪崩不住,影响林默的发挥,也怕他看到那一幕太难受,影响后面他在“大后方”的戏份。

  ……

  化妆间里。

  老K这次并没有用常规的化妆刷,而是直接上手,将和着泥土、特制血浆和炭灰的混合物,一点点涂抹在林默的脸上、手上,甚至是头发里。

  林默闭着眼,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糟蹋”。

  现在的顾清明,已经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江南佳公子了。

  他已经在淞沪战场上,那个名为“罗店”的血肉磨坊里,死守了七天七夜。

  “好了。”老K的声音有些低沉,“默哥,你看一眼?”

  林默缓缓睁开眼。

  镜子里的人,形销骨立。

  左边的袖管空荡荡的,那是前天拍摄时被炸断的(剧情设定),此时缠着厚厚的、已经变成黑褐色的绷带,渗出的血迹早已干涸。

  脸上满是焦黑的痕迹,嘴唇干裂起皮,那副金丝边眼镜只剩下半个镜框,却还顽强地挂在鼻梁上,那是顾清明身为知识分子最后的倔强,也是他与那个遥远的“家”唯一的联系。

  唯独那双眼睛。

  亮得吓人。

  那是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亮,也是一种看透了生死、只求解脱与成全的坦然。

  “行,就这样吧。”

  林默站起身,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为了这最后一场戏,他这两天特意减少了进食和饮水,就是要找那种濒临极限的虚脱感。

  “默哥,那个……”助理小王红着眼圈递过来一杯水,“润润嗓子吧,待会儿还要喊呢。”

  林默摆摆手,声音沙哑粗粝:“不用。顾清明现在喝不到水。这种干渴感,正好。”

  ……

  “各部门准备!《国士》第168场,血肉长城,一镜一次!”

  林淮导演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清场!所有无关人员退后!爆破组最后一次检查炸点!务必确保安全!”

  这是一个废弃的阵地。

  或者说,是一个死人堆。

  四周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土地上插着残破的军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硫磺味。

  林默,也就是此时的顾清明,正靠坐在一堵半塌的墙根下。

  他的身边,躺满了尸体。

  有那个曾教他止血的老军医,有那个给他递过水的担架兵,还有那个总是喊着要回家娶媳妇的营长。

  现在,都安静了。

  整个阵地,只剩下他一个活人。

  以及,那个放在他手边,早已空空如也的医疗箱。

  “Action!”

  镜头从远处缓缓推近,像是一个幽灵,在审视这片惨烈的修罗场。

  风声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

  顾清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用仅剩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照片。

  一张黑白的全家福。

  照片上,顾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脸严肃;顾清河站在旁边,笑得像个二傻子;而他,穿着长衫,戴着眼镜,温文尔雅地站在另一侧。

  照片的一角已经被血染红了,那是老军医死的时候溅上去的。

  顾清明低头,看着照片。

  他那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最终化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爹……”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中的游丝。

  “孩儿……不孝。”

  “顾家的医术……怕是……传不下去了。”

  他颤抖着手指,轻轻抚摸过照片上父亲和弟弟的脸,动作温柔得像是怕惊醒了他们的好梦。

  “清河……好好活着。”

  “替哥……尽孝。”

  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惦记的依然是那个家,依然是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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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

  远处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那是皮靴踩在碎石上的声音。

  还有听不懂的叽里咕噜的喊话声。

  敌人上来了。

  顾清明并没有惊慌。

  他很平静地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塞回贴近心口的口袋里,甚至还拍了拍,仿佛那是他最珍贵的护身符。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手边的医疗箱。

  他打开箱子。

  里面没有药,没有纱布,甚至连一根银针都没有了。

  只有两颗黑黝黝的、沾满泥土的手榴弹。

  这是那个营长临死前塞给他的。

  营长说:“顾大夫,你是读书人,手是用来救人的。但这玩意儿……最后能救你的尊严。”

  顾清明看着那两颗手榴弹。

  他是个大夫。

  他这一生,只学过怎么救人,从未学过怎么杀人。

  但今天。

  他要用这最后的一点力气,去完成一次特殊的“手术”。

  切除这片土地上的毒瘤。

  顾清明伸出手,握住了那两颗手榴弹。

  冰冷的铁疙瘩,硌得手心生疼。

  他费力地用牙齿咬住拉环。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甚至能看到那些端着刺刀的土黄色身影,在废墟间晃动,像是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恶狼。

  他们看到了这个靠在墙角的“幸存者”。

  看着他那断掉的手臂,看着他那身破烂的短褐,看着他那副文弱的眼镜。

  几个敌人狞笑着,放松了警惕,慢慢围了上来。

  在他们眼里,这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个毫无威胁的伤兵。

  顾清明看着他们。

  透过破碎的镜片,他的眼神里没有仇恨,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悲悯。

  那是神佛看着蝼蚁般的悲悯。

  “我是大夫。”

  他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这个死寂的阵地上,却清晰可闻。

  那些敌人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也没想到这个濒死的人还会说话。

  顾清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那个标志性的、温润如玉的笑容。

  就像当年在保和堂里,给病人开完方子后的笑容一样。

  “大夫……专治……外邪入侵。”

  话音未落。

  他的牙齿猛地一用力!

  “崩!”

  拉环被扯下的声音,清脆悦耳。

  那一瞬间,围上来的敌人脸色瞬间变了,惊恐地想要后退。

  但晚了。

  顾清明没有给他们机会。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扑了上去!

  像是一只扑火的飞蛾,又像是一头护犊的猛虎!

  “轰——!!!”

  一声巨响。

  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一切。

  泥土、碎石、血肉,在这一刻混杂在一起,直冲云霄。

  镜头并没有给到那血肉横飞的画面。

  而是在爆炸响起的瞬间,猛地拉高,拉远。

  ……

  “Cut!!!”

  这一声“Cut”,林淮导演喊得撕心裂肺,甚至带着一丝哽咽。

  随着导演的声音落下,现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响起嘈杂声。

  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过了十几秒。

  “呜呜呜……”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抽泣。

  紧接着,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片场里响起了一片压抑的哭声。

  不少感性的女工作人员早已哭成了泪人,就连那些五大三粗的灯光师、道具师,也都在偷偷抹眼泪。

  太惨烈了。

  也太壮美了。

  那种文人风骨与血性牺牲的极致反差,在刚才那一瞬间,击穿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而处于爆炸中心(当然是安全的土烟)的林默,此时正趴在土堆里,一动不动。

  “快!快去看看林默!”

  林淮反应过来,赶紧扔下耳机,带头冲了过去。

  医护组的人也提着箱子往上冲,生怕刚才的爆破点出了什么意外。

  “默哥!默哥你没事吧?”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满身是土的林默从那一堆“废墟”里刨出来。

  林默被扶着坐起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眼镜片彻底碎了,嘴里还吐出了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

  他眼神还有些发直,显然还没完全从刚才那种决绝的情绪里抽离出来。

  “林默?林默?”林淮拍了拍他的脸,语气焦急。

  林默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看着周围一张张关切的脸。

  那种濒死的窒息感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浑身散架般的酸痛。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虽然沾了灰)。

  “导演……这土……真难吃啊。”

  听到这句充满了“活人气”的吐槽,周围的人这才破涕为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个臭小子!吓死老子了!”

  林淮一拳捶在他肩膀上,虽然是在骂,但眼眶却是红的,“演得好!真他娘的好!刚才那一瞬间,我都想给你跪下了!”

  “别别别,您跪我,我折寿。”林默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怎么样?顾清明这一路走好,走得还算体面吧?”

  “体面!太体面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哥——!!!”

  一道人影如同炮弹一般冲了过来,直接撞进了人群。

  是苏哲。

  这小子虽然被导演勒令不许来现场,但还是偷偷躲在远处看。

  刚才那一声爆炸,直接把他给炸崩了。

  此时的苏哲,眼睛肿得像核桃,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完全顾不上什么偶像包袱。

  他冲上来,一把抱住满身泥土和血浆的林默,嚎啕大哭。

  “哥!你没死啊!吓死我了!呜呜呜……刚才炸那一下……我以为你真没了……”

  林默被他这一撞,差点没站稳又摔回坑里去。

  他无奈地看着怀里这个哭得比戏里还惨的“弟弟”,心中那最后一丝沉重也随之消散。

  他伸出那只脏兮兮的手(还没卸妆),在苏哲干净的衣服上狠狠地拍了两下,留下两个清晰的黑手印。

  “行了行了,多大个人了,还哭鼻子。”

  林默笑着调侃道,“我这不好好的吗?就是这妆有点难卸,待会儿你帮我搓背啊?”

  “搓!我给你搓秃噜皮都行!”苏哲抽噎着,死死抓着林默的衣服不撒手,“只要你活着……咋都行……”

  看着这一幕,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来来来!让一让!发红包了!”

  制片人此时捧着一大束鲜花和一个厚厚的红包挤了进来。

  这是行规。

  演员在戏里“死”了,必须得给个红包冲冲喜,去去晦气。

  “恭喜林默老师!顾清明杀青大吉!”

  制片人把花塞到林默怀里,又把红包塞进他口袋里,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一场戏,绝对是咱们《国士》的高光时刻!我有预感,等片子上映了,观众得哭晕在电影院!”

  林默抱着花,看着周围那些熟悉的面孔,看着还在抽泣的苏哲,看着一脸欣慰的林淮。

  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

  这一躬,是为了剧组的同仁。

  也是为了那个在他的身体里活过、笑过、哭过、最后化为灰烬的顾清明。

  再见了,顾神医。

  愿那个平行时空的你,魂归故里,来世生在太平盛世,只闻药香,不见硝烟。

  ……

  当晚,剧组给林默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杀青宴。

  虽然只是在影视城附近的小饭馆里,但气氛却异常热烈。

  苏哲这小子像是为了弥补今天的“缺席”,那是真的卖力。

  他端着酒杯,非要跟林默喝个“交杯酒”,美其名曰“兄弟情深”。

  “默哥!这杯酒,我敬大哥!”苏哲喝得脸红脖子粗,“敬你那个手榴弹!太帅了!真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帅的医生!”

  林默哭笑不得地跟他碰了一杯:“少喝点,明天你还有戏呢。顾清明走了,接下来顾家可就靠你撑着了。顾清河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是个怂包,那你大哥我这手榴弹可就白拉了。”

  “放心吧哥!”

  苏哲一拍胸脯,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接下来的戏,你看着吧。顾清河……会长大的。他会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听到这句话,林默愣了一下,随即欣慰地笑了。

  是啊。

  这才是《国士》的真谛。

  有人以身许国,马革裹尸。

  有人忍辱负重,薪火相传。

  都是国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