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观云台上说兴亡-《都说了是演戏,怎么都当真了》

  观云台。

  这是一块从山体中凌空伸出的巨大岩石平台,三面悬空,脚下是翻涌不休的云海。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将这片云海染成一片壮丽的金色海洋,波澜壮阔,无声而磅礴。

  林默站在平台边缘,背手而立。

  山风猎猎,吹动他身上的粗布长衫,衣袂飘飘,仿佛要乘风归去。

  他没有刻意去等待谁,也没有去思考什么“试镜”。

  他的心神,完全被眼前这壮丽的景象所攫取。

  他想起了剧本里的那句描述:山河破碎,满目疮痍。

  眼前的山河,如此壮美,如此宁静。

  他很难想象,就在不到百年之前,这片土地上曾炮火连天,哀鸿遍野。

  是什么样的信念,能支撑着顾清明和他的战友们,在血与火中,用血肉之躯去守护这片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的锦绣江山?

  林默缓缓闭上眼,任由山风拂过脸颊。

  他仿佛能听到,风中传来了遥远的呐喊与嘶吼,夹杂着枪炮的轰鸣。

  那是历史的回响,是无数不屈的灵魂,在这片土地上留下的永恒烙印。

  这片壮丽的山河,值得。

  值得他们用生命去守护。

  这一刻,林默感觉自己终于抓住了那缕看不见、摸不着的“魂”。

  那不是单纯的悲愤或热血,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厚重的情感——是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是对黎民百姓的悲悯,是在绝望中燃起的、向死而生的决然。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最后一丝属于“林默”的迷茫与浮躁悄然散去,取而代的是一片澄澈的、淬过火的坚定。

  那是一种文人的风骨与军人的铁血,完美交融后的独特气质。

  他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那个刚刚在半山腰受他援手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观云台。

  那人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林默的背影。

  从这个角度看去,眼前的年轻人仿佛与这苍茫天地融为了一体。

  他的身形明明单薄,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厚重感。那背影里,有孤寂,有悲悯,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家国情怀。

  这哪里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分明像个历经了沧桑、看透了世事的宿将或名士。

  中年男人心中越发好奇。

  他本想上前搭话,可见林默沉浸其中的模样,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看这日落云海。

  那落日的绚烂与辉煌,真的是美极了!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抹霞光沉入云海之下,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林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万千沟壑都吐了出来。

  他转过身,准备下山,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人。

  “老先生?”林默微微一怔,随即颔首致意,“我们又见面了,您也是来看日落的吗?”

  “是啊,又见面了。”中年男人笑着走上前来,步履比之前矫健了许多,“小友也爱看日落?这里的景致,确实是一绝。”

  “山河壮丽,幸甚至哉。”林默淡淡回了一句。

  中年男人听到这句,眼神亮了一下,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默,笑道:“小友年纪轻轻,说话倒有几分古风。你这身衣服,还有这气质,莫非是学历史的?”

  “略有涉猎。”林默不置可否。

  他此刻并不想暴露自己真实的身份,那会瞬间打破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顾清明”状态。

  中年男人也不追问,他指了指林默空空如也的双手,状似随意地问道:“小友来这观云台,不带相机拍几张照片吗?这等美景,可是难得。”

  林默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已经转为青黛色的云海,声音平静:“有些东西,记在心里,比留在纸上,更深刻。”

  中年男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发现跟这个年轻人聊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身上有种超越年龄的通透与沉稳,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繁华喧嚣,都与他无关。

  “说得好。”中年男人抚掌而笑,“现在的年轻人,大多浮躁,走到哪都离不开手机相机,像你这样能静下心来用眼睛看、用记的,可不多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看似闲聊般问道:“刚才听小友谈吐,对历史似乎很有研究。我最近也在看一些清末民初的史料,颇有些感慨。不知小友对那段烽火岁月,有何看法?”

  林默心中一动,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一个“同好”。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又仿佛在追忆那段岁月。

  观云台上的风,似乎也大了几分。

  “看法谈不上,”林默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只是一些感触。”

  他伸出手,指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山峦轮廓。

  “那是一个英雄与懦夫共存,光明与黑暗交织的时代。有人引颈就戮,高呼‘我自横刀向天笑’;也有人卑躬屈膝,认贼作父;有人为国家大义。漂洋而归;也有人为了避祸,远渡重洋至今未归。”

  “晚生曾读到,彼时有一位江南医者,本应悬壶济世,杏林春暖,却在国难当头之际,毅然投笔从戎,奔赴前线。”

  林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我时常在想,是什么让他放下了救人的银针,转而拿起了杀人的枪?我想,大约是因为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国之不存,医将焉附?”

  “一个人的医术再高明,救得了十人、百人,却救不了这四万万同胞,救不了这沉沦的神州。所以他去了,去用自己的血肉,去换一个能让后人安心钻研医术、悬壶济世的太平盛世。”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收敛,他静静地听着,那双锐利的眼中,情绪翻涌。

  林默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始终望着远方,仿佛在与另一个时空的灵魂对话。

  “很多人说他们傻,说他们是以卵击石。可正是这些‘傻子’,用他们的脊梁,撑起了这个民族最后的尊严。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国士’,无双之士。”

  “国士”二字一出,中年男人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巧合吗?

  还是说……

  林默却仿佛毫无察觉,他收回目光,看向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一抹自嘲般的淡笑:“一家之言,让老先生见笑了。”

  “不,不是见笑!”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竟有些激动,“小友之见,鞭辟入里,振聋发聩!尤其是那句‘国之不存,医将焉附’……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他上前一步,激动地握住林默的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友,你让我对那段历史,有了全新的认识!要不是地点不对,就冲小友刚刚那段话便当浮一大白!”

  林默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有些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似乎情绪波动极大。

  “老先生过誉了。”林默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中年男人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轻咳一声,平复了一下心绪,但眼中的光芒却愈发炽热。

  他看着林默,就像看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绝世璞玉。

  他心中的那个念头,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

  就是他!

  他要找的“顾清明”,就该是这个样子!

  有医者的仁心,有文人的风骨,更有军人的决绝!这气质,这神韵,简直是从剧本里走出来的一样!

  中年男人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再次恢复了那副欣赏晚辈的温和模样,笑道:“天色已晚,山路难行。小友,我们也该下山了。对了,还未请教……”

  “老先生。”林默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落在他依旧有些僵硬的腰部,“您的腰伤,推拿只能暂缓。若信得过晚生,明日此时,您来V8别墅,晚生为您施针调理一番,或可去其病根。”

  中年男人一愣,V8别墅?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都化作了嘴边一个爽朗的笑容。

  “好!那就一言为定!明日此时,我一定到!”他没有再追问林默的姓名,因为他知道,已经没有必要了。

  林默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便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缓步下山。

  他的背影很快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那身飘逸的粗布长衫,在记忆里划下一道孤高的剪影。

  中年男人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许久没有动弹。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我。”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威严与果断。

  “林导,您那边情况怎么样?听说您把申城的试镜都推了,我们这……”

  “是啊,我想再推迟几天。”中年男人,也就是林淮导演,语气平静地说道。

  电话那头的人懵了:“再……再推迟?林导,这……这怎么行!几百号人等着呢……”

  林淮没有解释,他只是看了一眼林默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那笑意里,是如获至宝的狂喜。

  “没事儿。”

  “不耽误事儿,因为我已经找到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