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我说不出你的名字,但我记得你-《长生从点化纸人开始》

  那无声的饥饿感甫一触及匠墟地脉,便如闻到血腥的鲨群,疯狂涌向地脉核心——那株汲取了陈九一缕神念的槐树嫩芽。

  刹那间,浓稠如墨的黑气自虚空中渗出,化作无数细小的怨毒符文,死死缠绕住那抹脆弱的生机。

  这些符文,正是无音钟破碎时迸发的最恶毒的残响余孽,它们存在的唯一目的,便是湮灭一切“有声”与“有义”之物。

  嫩芽中那声刚刚凝聚、满怀孺慕的“先生……”,连同所有的期盼与灵光,被黑气猛地一扼,戛然而止!

  绿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新生的枝叶迅速枯萎、焦黑,仿佛被岁月之火瞬间焚尽了千年。

  树心那点微弱的灵火,如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不!”

  墨生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以心头血为墨,饱蘸浓烈神念,笔走龙蛇间,一道道镇魂护灵的符箓凭空而成,朝着槐芽飞射而去。

  然而,这些足以镇压一方妖邪的血符,在触碰到那黑气的瞬间,竟如雪遇烈阳,字字湮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便化为虚无。

  护灵符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无音钟的残响下被“消音”,被剥夺了意义,自然也就失去了所有力量。

  墨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另一边,黑渊捧着那本厚重如山海的古书,手指因急速翻动而带出道道残影。

  书页哗哗作响,仿佛在与时间的流逝赛跑。

  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第二十三卷的末页夹层。

  “找到了!”他嘶哑地低吼,眼中却闪过一丝绝望与不忍,“言照幽冥……以寿元为引,言出法随,可逆转死境,重塑生机。但……代价是言出之瞬,施术者神魂中关于某一概念的‘语’将被永久抽离,永世不得言说。”

  消耗寿元,并永久失去一语之能!

  这代价太过沉重,近乎于一种自我诅咒。

  就在众人迟疑的瞬间,那缕盘踞在槐芽上方的陈九残念,忽然剧烈地波动起来。

  他的视线穿透了层层阻碍,凝视着那即将彻底死寂的树心。

  一段尘封的记忆悄然浮现。

  初来此界,他神魂破碎,如丧家之犬,引来了这个世界的第一道天道雷劫。

  正是这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老槐树,在当时还只是一截枯木,却本能地撑开一片微弱的屏障,替他挡下了那致命一击。

  它因此而彻底崩碎,只余下一线生机,深埋地底。

  陈九后来在此建立匠墟,便是为了偿还这份因果。

  如今,它好不容易借自己的神念焕发生机,竟要再次因自己而死?

  残念无声颤抖,一个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凤清漪和黑渊的心底响起。

  “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它死。”

  这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挣扎,一个活了无尽岁月、看淡了生死的存在,此刻却流露出了最原始的恐惧与不舍。

  然而,这挣扎只持续了一息。

  话音未落,陈九那虚幻的残念骤然一凝,他像是从自己那不知还剩下多少的生命长河中,毫不犹豫地割取了三日的时光。

  寿元如祭品,被投入了无形的幽冥熔炉。

  他闭上双目,神魂深处,一种古老而霸道的力量被悍然引动。

  他没有高声呐喊,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是以最纯粹的意志,将四个字烙印进了脚下这片土地的地脉深处。

  “此!树!不!死!”

  言照幽冥,发动!

  刹那间,一股森然而浩瀚的气息自槐树根部冲天而起。

  那不是生命之力,而是一种源自终结与寂灭的幽蓝“烬语”。

  无数幽蓝色的光点如同冥界的萤火,自地底蔓延而出,瞬间覆盖了整株焦黑的槐树。

  黑气发出了无声的尖啸,在那幽蓝烬语的照耀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阴影,迅速消融、净化。

  咔嚓——

  一声脆响,槐树焦黑开裂的树皮下,一根全新的嫩枝猛然抽出,带着翡翠般的欲滴新绿。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无数新枝新叶破开了死亡的束缚,疯狂生长!

  枯木逢春,向死而生!

  树心深处,那点即将熄灭的灵火重新燃起,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呼唤,再次传入了陈九的残念之中。

  “先生……”

  危机,解除了。

  可代价,也随之显现。

  陈九的残念稳定下来,他下意识地想对身边的凤清漪解释一句,指了指那株重焕生机的……东西。

  “那……那……”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的神魂之中,关于“树”这个字的一切概念、发音、形态、意义,都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凭空抽离了。

  它就像一个从未存在过的词汇,在他的认知里留下了一个绝对的、无法被任何词语填补的空白。

  他怔住了,片刻后,那虚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苦笑。

  残念再次传音给凤清漪:“挺好,省得惦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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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话,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丢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可凤清漪的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下。

  她听懂了。

  黑渊已经说明了代价,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她,包括墨生,都可以去承担。

  可他没有给任何人机会,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不是不在乎,而是怕别人替他去冒险,怕再欠下新的因果。

  所以,他宁愿自己斩断一语之根,也要将所有人都护在身后。

  这份孤独的温柔,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匠墟之外,言蚀君手持那片冰冷的无音钟残体,静静地目睹了槐树死而复生的全过程。

  幽蓝的烬语之光,映照得他那双空洞的眸子明明灭灭。

  他忽然抬起手,做出了一个让焚书婆都为之错愕的动作。

  他竟将那片承载着灭语之力的钟体残片,缓缓投入了身前那只盛满了万界焚书灰烬的灰坛之中。

  “你做什么!”焚书婆厉声喝道。

  言蚀君没有回答。

  只见那钟片沉入灰烬,没有激起一丝波澜。

  但紧接着,灰坛中,无数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童声低语,竟袅袅升起。

  “爹……我学会写字了。”

  “爹,你看,这是我的名字……”

  “爹,我想你了……”

  那些声音稚嫩、纯真,却带着化不开的悲伤,萦绕在言蚀君的周围。

  焚书婆愣住了,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言蚀君。

  这个被称为“灭语者”的男人,此刻双目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低声呢喃,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守的不是什么真言……我只是……怕忘了他。”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烛光照亮了这片灰败的角落。

  言娘·照幽手持一根燃烧着幽蓝烬语的蜡烛,缓缓走入灰坛的范围。

  烛光所及之处,那些纷乱的童声渐渐平息。

  她将烬烛轻轻探入灰坛。

  烛火一照,坛底的灰烬竟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露出了灰烬最深处,一页被烧得残破,却依旧能辨认出字迹的启蒙书页。

  那上面,用稚嫩的笔触,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父”字。

  正是言蚀君幼时,亲手投入火中的那一本。

  言娘·照幽的声音轻柔而悲悯:“你焚烧万界之书,是想用这世间所有的‘文字’为他陪葬。可你错了,言蚀君……你不是灭语者。”

  她抬起头,烛光映着她清澈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被‘焚言’救活的人。你父亲在死前焚掉了他最后的遗言,那遗言化作力量,护住了你。”

  “轰——!”

  言蚀君的脑海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看着那页启蒙书,看着那个“父”字,尘封了无数岁月、被他自己强行扭曲的记忆,在这一刻轰然决堤。

  他不是恨字,他是怕。

  怕自己忘了父亲教他写的第一个字,怕忘了父亲最后看他的眼神。

  他以为焚尽天下言语,就能将那份记忆永远封存。

  原来,他才是被拯救的那一个。

  “啊——!!!”

  一声压抑了万古悲痛的哭嚎,自言蚀君的喉中猛然爆发。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哭声凄厉,声震百里,蕴含着无尽的悔恨与思念。

  随着这声哭嚎,那灰坛中积攒的、来自万界的焚愿灰烬,竟齐齐感应,化作一道道灰色气流冲天而起!

  它们在匠墟上空盘旋、汇聚,最终在天幕之上,拼出了一行震撼人心的巨字:

  “父教我言,我教万灵。”

  也就在这一刻,匠墟深处。

  黑渊手中的古书第二十三卷末页,那代表着陈九九语之能的九点微光,其中一点,悄然熄灭。

  紧接着,古书之上,一行全新的血色警示缓缓浮现:

  “九语尽时,身归幽冥。”

  黑渊瞳孔骤缩,他抬头望向光海中那道因失去一语而略显暗淡的残念,心中泛起滔天巨浪。

  你还剩八次机会,八句话……可这万界,还有那么多的劫难,都在等着你去说。

  他没有注意到,因为言蚀君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因为万界焚愿灰烬的冲天而起,更因为那股无音钟残响与“言照幽冥”之力交错产生的余波,匠墟上方的天空,那片凡人肉眼不可见的虚空法则,正开始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不堪重负的嗡鸣。

  某种维系着此界根基的平衡,正在悄然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