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你烧的不是纸,是话的骨头-《长生从点化纸人开始》

  她踏入了那片连接着万界边缘的……永恒孤寂。

  此地无风,无光,亦无声,却并非虚无。

  言娘·照幽手中的烬烛轻柔一扫,那看似空洞的黑暗里,便有亿万点灰屑如尘埃般被烛光惊起,缓缓浮动。

  这便是万界焚愿之灰,是无数生灵在绝望、思念、祈愿时焚烧信物所留下的最后执念。

  烛光过处,灰烬中竟浮起一缕缕肉眼可见的语丝,它们形态各异,扭曲缠绕,皆是凡人最朴素、最滚烫的话语。

  “娘想你了”,那丝线细如发丝,带着无尽的孺慕与悲伤;“来世再做父子”,那语丝粗砺如麻,充满了壮烈的遗憾;“先生,灯还亮着”,这一缕最是坚韧,在烛火下微微放光,似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言娘伸出素白的手指,将这些飘荡的语丝一根根收拢,轻柔地缠绕在烬烛的烛身之上。

  每多一缕语丝,烛火便明亮一分,光芒也愈发温润。

  她以万界之憾为薪,以众生之念为油,点亮这盏行走于孤寂中的孤灯。

  就在烛火渐盛,几乎要照亮百丈方圆的刹那,天外一道难以名状的巨大黑影如垂天之云般悍然掠过!

  那黑影的轮廓像一口倒悬的巨钟,可它划过天际,却未发出丝毫声响。

  恰恰相反,是无尽的“无声”随着它的轨迹,如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浸染了诸天万界!

  这一刻,万界失声。

  凡尘俗世里,正高声叫卖的商贩张大了嘴,却只挤出了一团无意义的气流;朝堂之上,激辩的臣子挥舞着笏板,喉头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闺阁之中,少女饱蘸浓墨,笔尖落在宣纸上,留下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空白;就连酣睡之人的梦中呓语,也在这一瞬间化作了虚无的泡影。

  三息!

  整整三息!

  整个多元宇宙,除了那亘古流传、被天道认可的上古典籍之言,一切凡俗之语,无论口述、笔录,还是心念,尽数被剥夺了存在的权利!

  光海之中,陈九的残念剧烈震荡,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愤怒与冰冷让他几乎凝固!

  “无音之律……”

  他瞬间明悟,这是言蚀君出手了!

  那个疯子,竟真的动用了镇压万灵之口的“无音钟”,要将世间一切后天衍化、充满烟火气的语言全部抹杀,只留下他所推崇的、冰冷死寂的上古“道言”!

  陈九的目光死死盯住言娘手中的烬烛。

  烛火之中,刚刚缠绕其上的万千语丝正在剧烈地颤抖、消散,唯有那一句“先生安在”化作四个扭曲的灰字,在火焰中拼命挣扎,仿佛随时都会被那霸道的“无音之律”彻底碾碎!

  那是追随他最久的门生,在生命最后一刻焚烧课业,留下的最后一句问候。

  陈九的残念之躯,指尖微微颤抖。

  “他要灭语……”他低语,声音却仿佛带着金石之气,在光海中掀起滔天巨浪,“那我就让这灰里的话……全都给我站起来!”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刀,对着自己虚幻的身影猛然一划!

  两道比日月还要璀璨的光华自他魂体上剥离,那是他仅存不多的寿元,整整两日!

  寿元化作两点金芒,瞬间没入言娘手中的烬烛!

  “以我寿元为引,点化烬语之灵!”

  霎时间,烬烛的火焰冲天而起,一道瘦小的身影自那熊熊燃烧的烛火中缓步走出。

  那是个孩童模样的生灵,口中含着一块未燃尽的灰炭,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不映万物,却仿佛能听尽万界悲歌。

  烬语童!

  自百界焚纸灰中,由最执拗、最纯粹的一缕童音点化而成的精怪!

  他一落地,便蹲下身子,将耳朵紧紧贴在万界边缘那孤寂的焦土之上。

  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手,指向遥远的北境雪原。

  “那里,”他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有个孩子,烧了半张启蒙书,灰里……在喊‘爹’。”

  言娘会意,手持烬烛,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出现在亿万里之外的北境雪原。

  她将烬烛往地上一照,温润的烛光所及之处,厚厚的积雪瞬间消融,露出下方被冻得坚硬的焦土。

  咔嚓——

  焦土裂开,一座完全由灰烬堆砌而成的残破石碑,竟从地底缓缓浮现!

  碑身之上,只有一个歪歪扭扭、充满稚气的字——

  “爹”。

  那字迹由无数细密的灰烬构成,却在烬烛的光芒下散发着不灭的光焰,仿佛那个孩子临死前的呼唤,穿越了时空,在此地凝固。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的无音钟台,言蚀君身披黑袍,面覆古铜面具,冷漠地注视着北境雪原上那座小小的灰碑。

  “伪言惑世!”他发出一声冰冷的怒喝,“此等粗鄙俗语,满是凡俗情欲,岂配载入大道,与天地同存?”

  他猛地抬手,对着那倒悬的无音钟遥遥一挥!

  嗡——

  一道无形的钟波瞬间扩散,所过之处,空间都泛起涟漪。

  北境雪原之上,那座刚刚凝聚的灰碑连一息都未能坚持,便轰然崩解,重新化作漫天飞灰,那个倔强燃烧的“爹”字,也随之湮灭。

  万语,再度沉寂。

  然而,仅仅三日之后。

  百界之内,无数凡人仿佛心有灵犀,他们不约而同地找出了那些珍藏的信件、写满思念的纸条、甚至是孩童的涂鸦,默默地将其点燃。

  他们无法言说,无法书写,但他们还有记忆,还有情感。

  这一次,不再是一座碑。

  东海之滨,一座刻着“我想你了”的巨碑破开沙滩,迎着海啸屹立不倒。

  西域佛国,千万座刻着“回家吧”的语碑自沙漠中拔地而起,环绕着古佛寺庙。

  中州皇城,皇宫地砖寸寸碎裂,一座高耸入云的碑林直插天际,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那句在烛火中挣扎的——“先生还在”!

  语碑如林,自万界地底破土而出,层层叠叠,竟将那高悬九天的无音钟台围得水泄不通!

  言蚀君立于钟台之上,看着下方那一片由凡俗言语组成的碑林,面具下的双眼射出狂怒的杀意。

  匠墟门前,烬语童再次蹲下,他张开嘴,猛地吐出了口中那块滚烫的灰炭。

  灰炭落地,竟化作无数漆黑的文字,如一群振翅的乌鸦,呼啸着飞入了那片无垠的碑林之中!

  言娘手持烬烛,对着碑林遥遥一照!

  轰鸣!

  万千语碑在烛光的照耀下,与烬语童吐出的文字产生了共鸣!

  那些朴素的、卑微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话语,在这一刻爆发出璀璨至极的光芒,它们彼此连接,交织成链,竟凝成一道横贯天际的“补天语链”,如一条由光与言构成的创世巨蟒,狠狠缠绕向那口无音钟!

  当!当!当!

  无音钟第一次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它剧烈震颤,想要挣脱语链的束缚,但那语链是由亿万生灵最真挚的情感所化,坚不可摧!

  咔——

  一声清脆的裂响,响彻诸天。

  无音钟的钟身上,竟被这凡俗的语链,勒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缝隙之中,一缕微弱的青烟飘出,一页焦黑的、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纸张,自裂缝中缓缓浮现。

  纸上,只有四个字,笔迹稚嫩,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

  “父教我言。”

  钟台之上,言蚀君那如山岳般稳定的身躯猛然一个踉跄,古铜面具之下,发出了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分不清是压抑的哽咽,还是暴怒的嘶吼。

  残根之前,黑渊捧着那本古书,骇然发现,第二十三卷的卷首,原本空白的地方,竟凭空浮现出四个虚幻的大字——“言照幽冥”。

  而构成这四个字的,正是那万千灰烬之字!

  他瞳孔骤缩,低声喃喃:“他不是在写书……他这是……在补天!”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古书猛烈震颤,书页翻至末尾,竟自行裂开,显露出一页全新的、轮廓模糊的篇章。

  新技:“灵引归源·言照幽冥”。

  光海之内,陈九的残念之躯缓缓凝聚,他伸出手指,隔着无尽时空,轻轻触碰向黑渊手中那本古书的新页。

  “若天道残缺……”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重塑乾坤的霸道,“那我来写一句新的。”

  补天语链动摇了无音之律的根基,但它终究是由那些曾经被说过、被写下、被焚烧的言语所铸。

  然而,在这无穷的世界里,还有着另一种更为深沉的孤寂。

  那是从未能发出的声音,是从未能落下的笔墨,是困于无声之躯壳中的滔天狂澜。

  它们是真正的沉默者,是最底层的烬灰,等待的不是钟声的破碎,而是一具无法言语的喉咙,找到属于它的第一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