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名字掉进梦里就捡不回来了-《长生从点化纸人开始》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层面的抽离感,仿佛有人正用一把无形的锉刀,将她记忆中最深刻的那个名字一点点磨去。

  凤清漪的瞳孔骤然收缩,怀中那截温润的槐树嫩芽在此刻竟变得滚烫,又在下一瞬归于冰冷,仿佛从未有过温度。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极淡的、名为“陈九”的印记,正从她记忆的边缘滑落,像握不住的流沙,越是想用力抓住,流逝得越快。

  “先生!”

  她脱口而出,声音嘶哑而仓皇。

  然而,这两个字仿佛撞在了一堵无形的琉璃墙上,非但没有传出,反而扭曲着反弹回来,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恍惚、陌生,好似在呼唤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名字。

  就在凤清漪心神剧震之际,不远处的黑渊身前,那截焦黑的槐树残根之上,一本无形的古书第二十卷正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

  一排触目惊心的血色文字,如同从纸张深处渗透出来一般,缓缓浮现:

  “名蚀将至,一日失一息。”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黑渊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名为凝重的神色。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名字的遗忘,这是天道对某个存在的彻底抹杀,从因果的根源之上,连根拔起!

  与此同时,在那片浩瀚无垠的光海之上,陈九的残念正静静悬浮。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感知到了这种变化。

  他的存在感,正被一种至高无上的规则缓缓剥离、稀释。

  他能“看”到,下界凡人的梦境中,关于他的一切影像都在变得模糊,如同被水浸泡过的画卷。

  他甚至能“听”到,某个沉迷于怪谈的墨客,在宣纸上刚刚写下“陈九”二字,那墨迹未干的字迹便瞬间自燃,化作一缕飞灰,仿佛这两个字本身就成了禁忌。

  被遗忘,即是死亡。

  对于他这种仅存一缕残念的存在而言,更是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的、最彻底的湮灭。

  陈九低头,凝望着下方那片由万界生灵梦境汇聚而成的璀璨星河。

  亿万个梦境如气泡般生灭,其中翻涌着众生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底陡然升起。

  既然天道要收回我的名字,那我便在它收回之前,主动将名字送出去!

  既然遗忘等于死亡,那“被记住”,是否就能成为对抗这天道抹杀的武器?

  一念及此,陈九不再犹豫。

  他抬起虚幻的右手,苍白修长的指尖在自己神魂本源上轻轻一划。

  没有伤口,没有痛楚,却有一滴无形无质,却承载着他部分存在本源的“魂血”,悄然滴落。

  这滴魂血穿过层层光海,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精准地落向了光海最底层,那片由最普通凡人构成的梦境之域。

  荒僻的山村里,一个守着孤坟的老妪正在梦中。

  她梦见自家的门槛上,不知何时蹲着一个同样老态龙钟的盲眼婆婆。

  那盲婆婆手中拿着一把古朴的石凿,正一凿一凿地在门槛上刻着什么。

  她看不清刻的是什么字,只觉得那“笃、笃”的凿击声,像是直接敲在自己的心上。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挂在屋檐下的纸灯笼剧烈摇晃,火光忽明忽暗。

  老妪猛地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心口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东西,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念出了那两个让她心头发堵的字:

  “陈九。”

  话音刚落,床头那盏油灯的灯焰,竟毫无征兆地暴涨了三寸,光芒大盛,将屋内的阴冷驱散一空!

  老妪愕然,却不知刚才梦中那个盲眼婆婆,正是陈九以自己一日寿元和一缕残名之息,点化而出的梦行者——碑娘·刻梦。

  她无目,却能洞悉万界梦径;她无口,却能将名字刻入人心。

  她的使命,便是在那些将忘未忘的记忆夹缝中,为“陈九”这个名字,立下一座座不朽的梦之碑!

  然而,陈九的举动,无异于在天道的棋盘上,走了一步惊世骇俗的险棋。

  就在第一座梦碑于老妪心中立下的瞬间,光海的边缘,空间陡然撕裂,一道威严霸道的身影踏步而出。

  他头戴青铜恶鬼面具,身披玄铁审判官袍,手持一柄缠绕着毁灭雷光的巨锤。

  “梦碑判官!”光海中有古老的存在发出惊呼。

  那判官冰冷的目光穿透层层梦境,锁定了那座刚刚成型的梦碑,口中发出如同钢铁摩擦般的无情之声:“无名者,妄图窃取众生愿力,私立碑文,此乃窃道之罪!当以名刑天锤,诛之!”

  话音落下,他高举巨锤,对着那座由老妪记忆构筑的梦碑,悍然砸下!

  一锤之下,万梦震荡!

  无数凡人的梦境都在这一刻剧烈摇晃,仿佛要破碎开来。

  那座刚刚立起的梦碑,更是应声而碎,化作了无数光点。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碎裂的光点还未彻底消散,千百个不同的梦境中,竟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凡人的低语。

  “我好像……记得他……”

  “那个在村口扎纸人的先生……”

  “他说过,心诚则灵……”

  一句句呢喃,一声声追忆,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

  那些即将消散的梦碑碎片,仿佛得到了滋养,非但没有湮灭,反而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凝聚!

  一座碎裂,百座新生!

  尘埃之中,一座座更加凝实的梦碑拔地而起,层层叠叠,如浪推潮,转瞬间便在梦境之域的底层,形成了一片浩瀚的碑林!

  梦碑判官青铜面具下的双眼,第一次透出了一丝错愕。

  与此同时,一处荒废的古庙中,一个被称为“忘祭客”的夜行书生正借着月光抄录古籍。

  他以记录那些被世人遗忘的神鬼之事为生,却常常写完就忘。

  突然,他感觉手中的毛笔笔杆一阵发烫。

  他惊愕地低头看去,只见那光滑的紫竹笔杆上,竟如同烙印一般,缓缓浮现出两个古朴的篆字——

  陈九。

  这两个字仿佛是从竹子内部生长出来的,正缓缓渗入木纹深处。

  忘祭客怔住了,他搜刮枯肠,却发现自己的脑海中对这个名字一片空白。

  “我……写不出他,可我的笔,却记得他。”他喃喃自语。

  他鬼使神差地提起笔,想将这个名字录下。

  可饱蘸浓墨的笔尖落在纸上,墨迹却不听使唤,自行蜿蜒游走,在纸上勾勒出一座梦碑的形状。

  而在那碑石的底座,一行极小却清晰的字迹显现出来:

  “名可散,不可弃。”

  笔尖轻颤,仿佛有千百万个梦境在与它共鸣。

  更高维度的光海深处,负责编织万界因果的镇界娘,正轻抚着面前那本巨大的“归名录”。

  她忽然秀眉微蹙,因为她看到,名录首行那个原本光芒万丈的名字——“陈九”,其边缘正泛起丝丝裂痕,整个名字仿佛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现实的根基中剥离出去。

  “你在用你的名字,去换取存在的时间……”她指尖轻抚着那濒临破碎的名字,低声自语,“可名字若是没了,你……还剩下什么?”

  她的话音未落,双眸之中陡然倒映出一副震撼的景象。

  只见光海深处的梦境之域,那片刚刚诞生的碑林上空,浮现出千座巍峨的梦碑虚影。

  这些虚影齐齐朝着她面前的“归名录”躬身一拜,如万臣朝君,如百川归海!

  镇界娘那双看过万古沧桑的眸光,在这一刻猛然一凝,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明悟。

  “原来……名字,也能成道。”

  而在那片由亿万凡人梦境构成的无垠大地上,碑娘·刻梦毫不停歇。

  她是一个行走的概念,一个移动的丰碑。

  她迈着蹒跚却坚定的步伐,走过一个个荒村、一座座孤坟。

  她的石凿每一次落下,便有一个名字被深深铭刻。

  她不知道疲倦,也不需要方向,因为那些即将遗忘“陈九”的梦境,便是她眼中最明亮的灯塔。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眶“望”向了远方。

  在那里,有一座凡人的小镇,灯火繁盛,人烟鼎盛。

  与荒村的稀薄记忆不同,那里的梦境更加香甜、纯粹,也因此……更加脆弱。

  一个绝佳的刻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