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你们再念我,我就真没了-《长生从点化纸人开始》

  烈日如火,炙烤着焦裂的大地。

  匠墟连日无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枯草混合的焦灼气息,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下了一把滚烫的沙子。

  村口那口百年老井早已见底,皲裂的井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绝望。

  然而,诡异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匠墟。

  没有哭喊,没有抱怨,更没有为争夺水源而起的纷争。

  百姓们面黄肌瘦,嘴唇干裂,却依旧默默地从自家水缸里舀出每日省下的第一碗水。

  他们步履蹒跚地走向村中央那个用黄土夯成的土台,将碗中珍贵如命的清水,小心翼翼地倒入台上那只破旧的粗瓷碗中。

  水入破碗,瞬间蒸发小半,但无人心疼。

  他们只是虔诚地躬身,口中低低念诵着同一句话:“匠爷喝。”

  这声音汇聚在一起,微弱却执着,像是一股无形的溪流,在这死寂的村落里缓缓流淌。

  陈九恰好路过,那一声声“匠爷喝”如同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口上,让他浑身一颤,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转身,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沉重到让他窒息的期望。

  一只素白的手拦住了他,坚定而有力。

  凤清漪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清冷的眸子里映着他的仓皇。

  “你走了,他们心就塌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陈九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沙哑:“我不是神……我救不了天灾,也变不出水来。可他们,非要把命都押在我身上。”

  凤清漪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一只破碗的百姓,目光深邃。

  夜幕降临,燥热未退分毫。

  一轮昏黄的残月挂在天边,无力地洒下些许光辉。

  百姓们早已各自回屋,土台上只剩下一道佝偻的身影。

  是灯妇。

  她如往常一样,独自守护着这方土台。

  与白日不同,她手中提着一盏灯,里面是她省了整整一个月的灯油。

  她颤巍巍地揭开灯罩,没有点亮灯芯,而是将那浑浊的灯油缓缓注入白日里盛水的破碗中。

  油入碗底,她划亮火折子,点燃了碗中的油。

  “噗”的一声,一团昏黄的火焰在碗中摇曳而起。

  诡异的是,火光并不明亮,反而有些虚幻,光影扭曲间,竟渐渐在火焰上方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匠人常穿的短褂,身形消瘦,眉眼五官,赫然是陈九的模样!

  这便是由万民执念与香火供奉所凝结的“虚名身”。

  灯妇浑浊的双眼倒映着那团火光,她仿佛在对着那虚影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您不喝,我们也得供着。您在,我们这口气才不断,才敢信……人能靠自己活下去。”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碗中的灯火骤然一亮,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力量!

  一丝精纯无比的共名之气自虚名身中逆流而出,穿透夜色,无视阻碍,如一道闪电,狠狠刺入陈九的眉心!

  院中,正盘膝打坐,试图平复心绪的陈九猛地浑身剧震,双眼骤然睁开!

  他张开嘴,一段完全不属于他此刻的记忆,如同烙印般从灵魂深处翻涌而出,化作一声梦呓般的低语:“……那年我扎了第一只纸马,说它能送亡魂归乡……”

  “不好!”一声低喝打破了院中的寂静。

  山长·碑灵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他满脸凝重,手中铁笔散发着冰冷的寒光,“百姓执念已深到如此地步,竟然开始反哺‘虚名身’!这共名之气已成气候,若再让它汇聚七日,虚名身便会凝成‘代命灵躯’——届时,即便您彻底遗忘自我,这匠墟,仍会有一个‘主’!”

  代命灵躯,以万民之念为魂,以虚名为骨,将彻底取代陈九自身的存在!

  “锵!”

  凤清漪的剑应声出鞘,冰冷的剑意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

  “那就斩了那虚影!”

  “没用的!”碑灵摇头,语气沉重无比,“虚名身源于万民之心。斩得了一道影,斩不了万民心。只要他们还信着‘匠爷’,虚影便会不死不灭,直到彻底夺走主上的一切!”

  陈九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想成为神,更不想被一个虚假的自己所取代!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起身,趁着夜色,疯了一般冲向院门。

  他要逃!

  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当他一只脚踏出院门的刹那,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周遭的世界,不知何时变得一片死寂。

  风停了,虫鸣消失了,连空气都仿佛凝固。

  紧接着,一点,两点,十点,百点……匠墟的所有屋舍,竟在同一时间,齐齐亮起了灯火!

  万家灯火,通明如昼!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每一户亮着灯的门前,都摆着一碗清水。

  碗中水波不兴,清晰地映着天上的那一轮残月,也同样清晰地映出了一个孤零零的人影。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那人影,有的在捧着油灯,有的在扎着纸人,有的倚在竹椅上闭目养神……千家万户,千碗清水,映出的,却是同一个他!

  陈九僵硬地抬起另一只脚,想要跨出那道门槛。

  他抬脚,碗中千百个倒影也随之而动。

  就在此时,万千道细若蚊蝇的低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钻入他的耳中:

  “匠爷,别走。”

  “匠爷,您别走啊……”

  “匠爷……”

  那声音充满了依赖与祈求,像无数只无形的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灵魂。

  陈九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泥地里,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仰起头,看着那漫天星辰与万家灯火,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我只是想……多活几天……”

  就在他彻底绝望之际,一个苍老而宏大的声音,自院中那棵老槐树的深处,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

  “主上不必走,也不必留。”

  是百工炉心的声音!

  “我等百工之灵,可代立一尊‘无名之主’——以我百工器物为体,以这万民愿力为魂,立一尊‘匠神’虚相!由它承万民之念,便可斩断与主上您的共名反噬!”

  话音刚落,一道赤红的流光从角落的旗杆上冲天而起,阿丙手持大旗的身影若隐若现,声音铿锵有力:“我为旗灵,持令不堕!”

  山长·碑灵手中的铁笔重重划过地面,激起一串火星,声音庄严肃穆:“我为碑魂,录名不朽!”

  刹那间,仿佛得到了某种号令,匠墟万家门前的灯火陡然拔地而起,化作一道道流光,如百川汇海般涌向村中央的土台!

  那一千只盛着清水的泥碗也随之升空,环绕飞舞。

  灯妇供奉的那盏油灯冲天而上,结成阵眼。

  无数被百姓珍藏的符纸自动飞出,在空中交织、折叠,化作一件没有纹饰的素白长袍!

  百家灯火为骨,千只泥碗为器,万民愿力为血肉,百工符纸为衣——一尊没有面容,没有名号的巨大虚影,在匠墟的上空,缓缓凝聚成形。

  虚影立成的瞬间,那股缠绕在陈九身上的沉重枷锁,仿佛被一刀斩断!

  他猛地向前一扑,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身前的土地。

  他怀中那本古书的第九卷,也在此刻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被压制、被同化的自我意识,在这一刻如潮水般回归。

  陈九瘫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感受着久违的,属于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我……回来了?”

  他抬起头,望向夜空中那尊静静伫立的无面之影,看着下方百姓们感受到那股安宁气息后,纷纷推门而出,对着虚影虔诚跪拜的景象,忽然笑了。

  那笑声初时微弱,而后越来越大,带着一丝解脱,一丝苦涩。

  “好啊……真好啊……你们终于……不用再靠我了。”

  可就在他心神最为松懈,命格与虚名身彻底断裂的这一刹那,匠墟的地脉深处,一股沉寂了许久的怨毒意念,骤然苏醒!

  伪炉铜身郎的残念在黑暗中疯狂咆啸,化作无声的狂笑,响彻地底:

  “命格离体!神魂无主!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这千载难逢的夺舍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