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声音的练习-《变成人鱼后,被校花表白了》

  周一晚上,出租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窗外偶尔传来远处高架桥上沉闷的车流声,像持续不断的、低音提琴拉出的背景音,更衬出室内的空旷与寂静。

  七鱼将今天穿过的米白色T恤和浅蓝色牛仔裤仔细叠好,T恤的棉质触感柔软,牛仔裤的布料还带着室外的一丝凉意。

  她将它们放进那个老旧木质衣柜的最底层,刻意与上层那些颜色灰暗、款式宽大的旧运动服隔开,仿佛在划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衣柜门合上时,发出沉闷的“砰”一声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走进狭小逼仄的卫生间,没有打开刺眼的白炽顶灯,只拧开了镜前那盏功率很小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壁灯。

  光线勉强照亮了镜子前的一小块区域,四周都沉浸在朦胧的暗影里,她的脸在光影交界处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浅灰色、略微起球的棉质家居服的人影,张了张嘴,喉咙因为白天的紧张和此刻的干涩而有些发紧。

  她想起苏婉清在咖啡馆里,用那种冷静的、分析实验般的口吻说的话。“用气息带动声音,别用喉咙硬挤。找到你说话时最不费力、最舒服的那个自然音区。”

  她当时心乱如麻,恐惧和羞耻感占据了大部分思绪,对这些技巧性的指导听得云里雾里。

  现在,在这片属于自己的、绝对安全的寂静里,她终于可以尝试着去理解和体会。

  她先像过去两年习惯的那样,刻意地把喉结部位往下压,感觉喉咙处的肌肉都绷紧了,然后从喉咙深处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低沉短促的“啊”。

  声音出来得干涩,带着明显的摩擦沙哑感,震得喉咙口一阵发痒不适。这声音连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虚假,像蒙着一层粗糙的砂纸。

  她停下来,皱着眉清了清嗓子,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了。

  她做了个缓慢的深呼吸,让清凉的空气沉入腹部,感受横膈膜的下沉,同时刻意让一直习惯性耸起的肩膀放松下来。

  然后,她尝试着让喉咙保持一种自然打开、不施加额外压力的状态,只是用平稳呼出的气流轻轻地、柔和地推着声音出来,音调自然而然地比刚才稍微往上抬了一点,脱离了她刻意维持的低沉区域。

  “啊……”

  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明显不同了。没有那么刻意营造的低沉,也没有突然拔高到尖锐,听起来更平滑、更柔和,像是从胸腔中间、靠下的位置自然发出来的,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自然的共鸣。

  虽然音色依旧算不上清脆甜美,更偏向中性,甚至带着点天生的微哑,但至少听起来不那么突兀、不那么费力了。声带的感觉也轻松了不少,没有那种硬挤的压迫感。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随着发声而微微震动的、模糊的影像,嘴唇微张,眼神里充满了不确定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犹豫了一下,试着说了一句完整的、带有意义的句子。

  “我……叫七鱼。”

  声音在安静的、只有排气扇轻微嗡鸣的卫生间里回荡,比刚才单音节的“啊”要真实和具体得多。

  这声音,配上镜子里那张线条柔和、下颌角不再分明、甚至因为灯光而显得有几分脆弱的脸,配上身上那件虽然宽松但腰身处依稀能看出些许曲线的家居服,似乎……那种强烈的、刺眼的冲突感减弱了。

  不像以前,一张清秀得过分的脸,却硬要配着一个刻意压低、粗嘎别扭的嗓音,怎么看都像一场漏洞百出的蹩脚演出。

  但她心里清楚,这还远远不够,仅仅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这就像一个人刚刚在无人空旷的场地上,勉强学会了骑自行车,还能晃晃悠悠地走直线,一旦上了车水马龙的真实道路,看到来往行人车辆,心里一慌,手脚立刻就会僵硬,很可能下一秒就人仰马翻。

  她需要的是大量的、重复的练习,让这种陌生的发声方式,从有意识的控制,变成一种无需思考的本能,变成肌肉的深层记忆。

  即使在她紧张、害怕、大脑因为恐惧而一片空白的时候,身体也能自动地、条件反射地用这种方式说话。

  她回到那个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书桌的小房间,从帆布包里拿出今天上午刚用过的《现代汉语概论》课本。

  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随便翻开一页,正好是一段关于语音流变与社会发展的论述,文字严谨而枯燥。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用那种刚刚找到的、稍微轻松和自然一点的发声方式,小声地、几乎像耳语一样,一字一句地、极其缓慢地读起来。

  “语言……是……人类社会……进行交际和思维活动的……重要工具……”

  一开始,她读得非常慢,每个字都咬得很刻意、很清楚,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腹部用力和声带振动上。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气流平稳地穿过声门时带来的轻微振动感,能感觉到声音在口腔里形成和共鸣的位置。

  读到稍长的句子时,气息常常会接续不上,声音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或者在不经意间,又滑回一点原来那种压低喉咙的习惯性发声方式。

  每当这时,她就会立刻停下来,喘几口气,重新调整呼吸,然后固执地再从那个磕绊的地方重新开始读。

  就在她全神贯注、反复练习一个带有复合元音的词语时,窗外突然传来“噗”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几下惊慌的“扑棱棱”的拍翅声。

  七鱼吓得浑身一激灵,声音戛然而止,心脏狂跳。

  她猛地转头看向窗户——一只灰褐色的小麻雀,大概是夜色中飞晕了头,不小心撞在了玻璃窗上,此刻正晕头转向地用爪子扒着狭窄的窗台边缘,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七鱼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再惊吓到这个小不速之客。

  小麻雀在窗台上踉跄了几下,甩了甩小脑袋,似乎恢复了一点神智,然后“啾”地叫了一声,振翅飞起,迅速消失在窗外的夜色里。

  窗外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七鱼自己尚未平复的、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这个小小的意外插曲,反而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些。

  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是草木皆兵了。

  她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到课本上,继续刚才的练习。

  读了几段之后,她觉得口干舌燥,喉咙虽然不像以前那样疲惫,但也需要滋润。

  她起身去狭小的厨房倒了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喝着,微温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她靠在厨房冰冷的、带着油污味的瓷砖墙面上,听着自己过快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与远处隐约的车流声混合在一起。

  放下水杯,她又回到书桌前,再次翻开课本。

  这一次,她尝试着不再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如何控制声音上,而是试着去理解课文的内容,让声音自然地跟着文字的语义和节奏流淌出来。

  效果时好时坏。

  有时一段读得比较顺畅,气息平稳,音调自然,她自己听着都觉得比之前自然了许多。

  有时读到某个复杂的术语或者长句,注意力一分散,又不小心带出了旧习惯的尾巴,声音会突然沉下去一下,她就会皱皱眉,把那个词或者短语单独拎出来,反复地、小声地念上几遍,直到听起来顺耳、不再突兀为止。

  时间就在这断断续续的朗读声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车流声渐渐变得稀疏,直至几乎听不见。

  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生涩、断续、充满不确定性,慢慢变得连贯了一些,虽然依旧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和尝试的痕迹,但那种刻意的、硬邦邦的压抑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喉咙也没有之前那种因为过度用力挤压而产生的疲惫和干涩感。

  当她终于合上书时,感觉两侧脸颊的肌肉都有些微微发酸,是长时间保持一种不太习惯的口腔和面部姿态带来的。

  她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隙,深夜带着凉意的清新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吹在她有些发热的脸上,感觉很舒服。

  楼下,孤独的路灯光晕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改变是艰难的,缓慢的,像是在一片漆黑的、陌生的海域里独自摸索着重新学习游泳,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不确定性,随时可能被一口水呛到。

  但至少,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她笨拙地、却真实地迈出了第一步。

  明天,后天,还有无数个看不见尽头的明天,她都需要这样,在寂静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下去。

  直到这个新的、陌生的声音,能像呼吸一样,成为她身体里自然而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