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求阙斋读书录卷三(一)-《曾文正公全集今注新诠》

  史部上

  史记

  《今上本纪》。

  《孝武本纪》自“初即位尤敬事鬼神”以下至末尾的文字,都是《封禅书》里的内容,绝非褚少孙所增补。这篇《孝武本纪》中,“于是”一词共出现二十二处,又有用“而”字的地方,还有用“其后”的地方,文气也与“于是”相承接。太史公的文章偶尔有气力不能挺拔振作之处,韩愈的文章在这方面自然胜过他。

  《三代世表》:“岂不伟哉。”

  “伟”字与“诡”字相同,“佹”字也相同,意思是奇异。

  《律书》:“西至于注。”

  “注”就是柳宿。下文“西至于弧”的“弧狼”就是井宿和鬼宿;“西至于浊”的“浊”就是毕宿;“北至于留”的“留”就是昴宿。

  《历书》:“故畴人子弟分散,或在诸夏,或在夷狄。”

  如淳说:“家业世世代代相传称为畴,根据律令,年满二十三岁可继承畴官的职位,各自跟随父亲学习。”韦昭说:“畴,就是类别的意思。”孟康说:“指同类的人,即通晓历法的人。”乐彦说:“畴,是指过去知晓天文星象的人。”

  查考按语:韦昭和孟康的说法是正确的。《说文解字》说:“畴,是耕种治理的田地。”本以“田畴”作为其本义,但各类典籍中使用“畴”字大多与“俦”字相通。《北海相景君碑》中的“英彦失畴”,《议郎元宾碑》中的“朋畴宗亲”,这些都是“畴”与“俦”相通的证据。“俦”,就是类别的意思。《尚书·洪范》中的“不畀洪范九畴”、《战国策》中的“夫物各有畴”,这些地方“畴”都解释为类别。由此可知,“畴人”是指同类相聚、共同研习历法算术的人。《文选》中束皙《补亡诗》的注释说:“皙与同业畴人肄修乡饮之礼。”那么凡是相同学术技艺的人相聚,都可以称为“畴人”,又不单单是指推求阐明历法算术的人了。

  《平准书》。

  平准,就是管仲轻重权衡的方法,唐代的刘晏也使用过。

  “烹弘羊天乃雨”。

  这时弘羊本来并没有死,此处是借卜式激烈咒骂的话来收尾,写得好像弘羊已经被烹杀了一样。这是太史公带着偏激之心的笔法。

  《齐世家》:“杀之郭关。”

  田氏杀害子我这件事,和孙琳杀害诸葛恪的情形大致相似。

  《陈涉世家》。

  楚怀王进入秦国而没能返回,这既是天下人的共同愤慨,也是屈原的个人悲愤,而太史公自己也把这份愤慨当作自己的愤慨。“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司马迁时时不忘这两句话,所以他对于陈涉建立的张楚、项羽统领的西楚,都心怀向往和仰慕。即便是对于襄疆的楚、吕臣的楚、景驹的楚、黥布的楚、怀王之孙心的楚,他也都详尽叙述而不敢疏忽。

  《外戚世家》。

  全篇着重于“命”这个字。第一段写吕后,末尾点明天命,后面写薄太后、窦太后、王太后、卫皇后,也都在言外包含了命运的意思。

  《楚元王世家》。

  前面同时叙述了羹颉侯和代王,后面又兼带叙述了赵王、河间王,并不只写楚元王一人。

  《荆燕世家》赞:“岂不为伟乎?”

  王念孙说,伟是奇异的意思。《栾布传》和《西京赋》中“岂不诡哉”的诡字也是奇异的意思。刘泽凭借疏远的亲属身份得以封王,所以司马迁感叹此事不同寻常。

  《萧相国世家》。

  萧何的功绩,只通过猎狗和鄂君两段对话来点明,其余部分都从看似不紧要的地方下笔。实际的功绩本应有成百上千桩,却一概不铺陈叙述,这正是文章显得高超简洁的原因。如果让后来的人来写,恐怕写上几万字也收不住笔了。

  《曹参世家》。

  记载战功非常多,却不显得繁琐冗长。因为文中有一种豪迈往前的雄健气势,足以带动起全部的叙述。

  《留侯世家》。

  看到文中“从容言天下事甚众”这几句话,就知道司马迁对于张良的事迹没有写出来的还有很多。记叙留侯的计谋策划,也透露出战国时期策士的作风气象,不知道子房的境界是否还有比这更高深的地方呢?

  《陈丞相世家》。

  阴谋奇计,是《陈平世家》着重描摹之处。在文章末尾以及赞语中都特意点明。

  《绛侯周勃世家》。

  太史公对待不平之事,往往借题发挥,以抒发自己心中的抑郁。但在此篇中,写到绛侯周勃及其子周亚夫下狱一事,却并未替他们申诉冤屈苦楚,反而用“足已不学,守节不逊”两句话来责备条侯周亚夫。由此可知司马迁自有其深刻的认识和准则。有人用“谤书”来讥讽他,这是不对的。

  《梁孝王世家》。

  从“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一句以下,文气贯通,喷薄而出,可见梁王之所以心生怨恨、图谋不轨,全是由于窦太后和汉景帝平日有所纵容诱导所致。

  《五宗世家》。

  方望溪评论归有光的文章,说他在写到地位卑微的人物而言辞无所顾忌时,往往多有近于古风的笔调。但我认为司马迁所写的《五宗世家》这类文字,比叙述贤哲功臣的篇章更为高超,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以瓦器为赌注反而比用黄金更专注”的道理吧。

  《伯夷传》。

  第一段到“文辞不少概见”为止,是说自古以来节操高尚的人只有吴太伯和伯夷的事迹可信;像许由、务光这一类人,因为未经孔子论述确认,所以不可尽信。第二段到“怨邪非邪”为止,是说伯夷、叔齐的实际事迹,只有孔子的言论是可信的,传记以及流传下来的逸诗是可信的。第三段到“是邪非邪”为止,是说明天道保佑善人的说法并不足以深信。第四段到文章结尾,是说明一个人可贵的是流传于后世的名声,而非当时的荣华富贵。于是感慨自己未能依附孔子的着述而得以传名后世。

  《管晏列传》。

  司马迁感伤当世没有知己,所以对于鲍叔牙知人荐贤、晏婴解救越石父于缧绁这类事迹,特别心生感触和仰慕。

  《老庄韩非列传》。

  认为申不害、韩非的刑名法术之学,其根源实出自老子的道德之意。这样的见识,后世的儒者自然是达不到的。

  “故其着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

  太史公为庄子作传说他大抵都是寓言。我读《史记》也觉得它大抵都是寓言。列传以伯夷居首,一是用以寄寓天道福佑善人之说不足凭信,一是用以寄寓不能依附圣人以为师法的遗憾。若非通过着书立说,就将无所依托而传于不朽。其次管仲晏婴的传记,是感伤自己没有得到像鲍叔牙那样的知己,又未能遇到像晏子那样举荐贤才的人。此外如伍子胥的悲愤、屈原贾谊的冤屈,都是借古人的遭遇来抒发自己心中的郁结。并非真要为古代的伟人记录功劳簿。班固作《古今人表》,是误解了太史公的深意。

  《司马穰苴列传》。

  篇末叙述高氏国氏的灭亡与田齐的兴起,文气高远雄迈,只有司马迁能有这样的笔力。

  《孙子吴起列传》。

  本传言及世上流传孙膑的兵法。而赞语中说到世俗所称道的乃是十三篇及吴起兵法,由此可知孙膑的兵法在当时的汉代已经无人称道了。

  《伍子胥列传》。

  伍子胥因为报仇雪恨而成为刚烈的男子。渔父的仗义、专诸的侠勇、申包胥的乞师救国、白公胜的复仇、石乞的甘愿受烹,这些事迹都围绕着烈字而衬托出光芒。

  《仲尼弟子列传》。

  太史公秉性好奇,凡是战国时代策士的奇谋雄辩,大多录入篇章。这里记载子贡的事迹特别详细,其风格也接近战国策士的风范。

  《商君列传》赞。

  这篇赞语最为公允明达而且用意深厚。

  《苏秦列传》赞:“吾故列其行事,次其时序,毋令独蒙恶声焉。”

  看到“次其时序”这句话,就可以知道当时有些并非苏秦的事迹,也附会到了他的名下。班固编排《东方朔传》的用意,也颇与此相似。

  《张仪列传》。

  司马迁最憎恶暴虐的秦国,所以认为张仪的行事比苏秦更为不堪。实际上两人的阴险程度是相等的,只不过秦国凭借极其强盛的势力,所以张仪尤其能够得逞。

  《樗里子甘茂传》赞:“方秦之强时,天下尤趋谋诈哉。”

  读到这样的赞语,可知司马迁胸中自有深远的见识。

  《穰侯列传》。

  开篇论述穰侯、泾阳君、华阳君、高陵君权势的显赫铺张,结尾叙述范雎剥夺这四位权贵势力的经过,行文都简洁而没有多余的词句。

  “少割而有质。”

  少割,意思是稍微割取一些梁国的土地。有质,意思是获取秦国抵押的人质。

  《白起王翦列传》赞。

  这篇赞语不算精炼恰当。其中指摘王翦短处的言辞尤其不符合事实。

  《孟子荀卿列传》。

  自从秦朝焚书以后,汉代的儒者中只有司马迁与董仲舒能领会儒家学说的要旨。

  《魏公子列传》。

  “公子”这两个字,总共出现了一百四十五次,因此文笔显得顾盼生姿,起伏转折之间自然流露出作者的得意之情。

  《廉颇蔺相如列传》。

  廉颇作为赵国将领时间最久,战功最多,所以本篇以廉颇为主要人物。叙述蔺相如、赵奢父子的事迹时,都以廉颇为线索贯穿其间。即便是叙述李牧,也插入了廉颇已入魏国的句子。这是司马迁编排本篇的根本意图。虽然功绩以廉颇为最大,但司马迁最敬佩仰慕的却是蔺相如,所以赞语中专门赞美蔺相如,并且用“廉颇、蔺相如”来命名本篇。

  《田单列传》赞。

  魏武帝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