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市集惊鸿 上)呆头鱼玄之-《朱阙镜:浮生若梦》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芦花村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晨雾与水汽中。

  张猎户将硝制好的狼皮捆扎结实,背在身后,又仔细检查了别在腰间的柴刀。

  他看了眼身旁的萧玉镜,眉头依旧锁着,忍不住再次叮嘱:

  “玉娘,待会儿到了白石村,你跟紧我,莫要乱走。那集市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不比咱们村里。”

  萧玉镜今日换上了一身张婶年轻时穿的、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颜色黯淡,尺寸也有些不合身,略显宽大。

  她将一头青丝用最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饶是如此刻意遮掩,那过于出色的眉眼与通身难以磨灭的气韵,依旧如明珠蒙尘,难掩光华。

  她闻言,温顺地点点头:

  “张叔放心,玉娘省得。”

  “坐稳咯,玉娘!”张猎户一声吆喝,小毛驴“哒哒”地迈开了步子。

  两人辞别了千叮万嘱的张婶和眼巴巴的二丫,踏着露水,沿着湖畔小路向上游的白石村使去。

  驴车晃晃悠悠,驶出了宁静的芦花村,沿着湖畔的土路前行。路两旁是茂密的芦苇荡,晨风吹过,芦花飞舞,如同漫天细雪。远处,太湖烟波浩渺,水天一色。

  萧玉镜坐在干草上,身体随着驴车的颠簸微微晃动。她看似平静地欣赏着沿途风景,但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每靠近白石村一步,她的心跳就快上一分。

  希望与恐惧,如同交织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渐渐热闹起来。人声、吆喝声、牲畜的叫声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泥土味和各种食物的香气。白石村的小集市到了。

  这集市虽不大,但五脏俱全,沿街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活蹦乱跳的鲜鱼水盆、水灵灵的蔬菜瓜果、冒着热气的早点摊子、还有卖针头线脑、粗布陶器的小贩。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张猎户将驴车停在集市口一棵大柳树下,拴好驴子,对萧玉镜道:

  “玉娘,你就在这附近转转,看看有没有绣坊或者需要抄写的地方。我去那边皮货店卖狼皮,完事了就来这里寻你。千万别走远!”

  他又不放心地强调了一遍。

  “知道了,张叔,您放心。”

  萧玉镜乖巧点头。

  目送张猎户扛着狼皮挤入人流,萧玉镜深吸一口气,也步入了这喧闹的集市。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每一个摊位,每一个行人。

  她在寻找。

  寻找那个刻入灵魂的身影。

  寻找那个可能叫做“玄之”,或者什么都不记得,但气质定然与众不同的男人。

  与此同时,在集市另一头,一个卖鱼的摊位前,正上演着一段极其不和谐的“商业活动”。

  摊主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是苏老丈。而帮他看摊的,则是那位失忆的“玄之”——谢玄。

  今日的谢玄,依旧穿着苏老丈找来的粗布短打,但他身姿过于挺拔,气质过于清冷,往鱼摊后一站,不像是卖鱼的,倒像是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上官在视察水产品。

  他面前的水盆里,几条肥美的鲈鱼和草鱼正悠闲地游弋。然而,谢玄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对于周遭摊主热情的吆喝

  “新鲜鲈鱼,便宜卖咯!”

  充耳不闻,更别提主动招揽顾客了。

  一位大婶挎着篮子走过来,指着一条鲈鱼问:

  “小哥,这鱼怎么卖?”

  谢玄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苏老丈交代的价格,沉默了几秒,才不太确定地吐出两个字:

  “……十文。”

  大婶一愣:

  “十文?这么贵?人家都卖八文!”

  谢玄:

  “……”

  (内心:苏老丈说的究竟是八文还是十文?记不清了。沉默是金。)

  大婶看他一副“爱买不买”的冷傲样子,嘟囔着

  “长得挺俊,咋是个呆子”,

  摇摇头走了。

  苏老丈在一旁看得直跺脚,凑过来低声道:

  “玄之啊!是八文!八文!还有,人家问价,你得热情点,笑一笑!哎哟喂,你这哪是卖鱼,你这是吓跑鱼啊!”

  谢玄闻言,尝试性地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热情”的微笑。然而那笑容僵硬无比,搭配他清冷的眼神,效果堪比阎王爷给你发请柬——更吓人了。

  旁边卖豆腐的西施笑得花枝乱颤:

  “苏老丈,您就别难为这位小哥了!他往这一站,就是咱们集市的门面!不说话都行!”

  萧玉镜顺着人流,慢慢走到了集市中段。她的目光掠过卖菜的阿婆,掠过耍猴的艺人,掠过香气四溢的烧饼摊……忽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前方不远处,那个鱼摊后面,那个即使穿着粗布衣服也难掩其风华的身影……

  是谢玄!

  真的是他!

  他还活着!他好好的!

  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萧玉镜,她的眼眶立刻红了,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然而,就在她抬脚的瞬间,她硬生生止住了。

  因为她看见,谢玄正微微侧着头,似乎在认真听旁边那位卖豆腐的姑娘说话(虽然实际上是被调侃),而那姑娘看他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笑意。

  更重要的是,萧玉镜敏锐地察觉到,谢玄的眼神是陌生的,茫然的,甚至带着一丝被困于市井的无措。他没有看向她这个方向,他的世界里,似乎还没有“萧玉镜”的存在。

  他……不记得她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熄了她满腔的炽热。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

  她不能就这样贸然相认。在他失忆的情况下,她的出现,她的激动,可能会吓到他,甚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就在萧玉镜心绪翻腾,进退两难之际,忽听前方一阵喧哗,伴随着女子惊恐的哭泣和男子嚣张的呵斥声。

  “小娘子,别跑啊!陪少爷我喝杯酒怎么了?”

  “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人群像潮水般向两边分开,露出中间的景象:一个穿着绫罗绸缎、满脸油光的胖硕青年,正带着几个彪悍的家丁,拉扯着一个卖菱角的少女。那少女吓得面色惨白,泪流满面,拼命挣扎,篮里的菱角撒了一地。

  周围百姓面露愤慨,却无人敢上前阻拦,只窃窃私语:

  “是赵元宝这个煞星!”

  “唉,这姑娘倒霉,被他瞧上了……”

  “快别看了,惹祸上身!”

  刚刚卖完狼皮、闻讯赶来的张猎户脸色一变,也看见了萧玉镜,连忙上前,下意识地将萧玉镜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低声道:

  “是镇上赵员外家的独子,横行霸道惯了,咱们快走,莫要招惹。”

  萧玉镜眉头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等欺男霸女的行径,若在往日,她一声令下便可让其人头落地。可如今……她内力全无,形同废人,自身难保。

  她不是冲动之人,深知此刻绝非逞强之时。她顺从地跟着张猎户,想要从人群边缘绕过去。

  然而,就在他们移动的瞬间,那赵元宝恰好抬眼望来,目光扫过萧玉镜的脸,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