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朱阙暗涌-《朱阙镜:浮生若梦》

  皇帝与长公主的銮驾浩浩荡荡返回宫城,那场盛大而带着悲壮的送行仪式,仿佛也随之落下了帷幕。然而,权力的中心从不因表面的仪式结束而停止运转,暗流总是在最不经意处涌动。

  朱阙台,听雪阁。

  萧玉镜已换下那身繁复沉重的宫装,着一袭月白常服,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指尖轻轻揉着额角。城楼上的风似乎吹得久了些,带来一丝疲惫。

  卫琳琅坐在她对面的棋枰前,黑白棋子错落,是一局未下完的残局。他并未催促,只是安静地煮着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温润的眉眼。

  “沈将军此刻,应已离京五十里了。”

  卫琳琅将一盏新沏的君山银针推至萧玉镜手边,声音平和。

  萧玉镜“嗯”了一声,接过茶盏,并未饮用,只是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

  “北境的情报网络,要全力运转起来。孤月传来的任何消息,必须以最快速度送达。同时,盯紧秦王府和靖远侯府二房的动静,尤其是陆弘文,看他接下来还会与哪些人接触。”

  “殿下放心,墨渊的人一直盯着。陆二老爷经此‘挫折’,怕是又要寻新的‘财路’了。”

  卫琳琅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只是,秦王那边,损失了这批劣质军需的暗中操作,恐怕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他自然不会。”

  萧玉镜眸光清冷,

  “明面上他失了先机,暗地里吃了闷亏,以他的性子,必会反击。只是不知,这把火,他会先烧向哪里。”

  是继续在军需上做文章,还是转而攻击陆沉舟本人,抑或是……将矛头对准她这个屡次坏他好事的“长公主”?

  “殿下,”

  一名身着淡青色侍女服饰的女子悄无声息地步入阁内,是萧玉镜的心腹侍女惊蛰。她神色略显凝重,低声道:

  “方才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回宫后,帝师于御书房单独觐见,约莫谈了一炷香的功夫。具体内容不详,但帝师离开时,面色似乎……比往日更沉凝几分。”

  萧玉镜揉着额角的手指微微一顿。

  卫琳琅执棋的手也悬在了半空,他看向萧玉镜,眼神带着询问。

  谢玄在这个当口单独面圣?所为何事?是为了雁门关的军务,还是……与她,与朱阙台有关?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是否也察觉到了沈孤月的暗中离去?

  萧玉镜的心湖,因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泛起了一丝微澜。但她很快便将这丝波动压下,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知道了。”

  她淡淡应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继续留意便是。”

  惊蛰躬身退下。

  卫琳琅落下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殿下,帝师他……”

  “不必管他。”

  萧玉镜打断了他,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抿了一口,“

  他做他的帝师,我行我的权谋。只要他不阻碍我的路,便与我无关。”

  她说得决绝,仿佛真的已将那人从心间彻底剥离。

  御书房内。

  萧景琰屏退了左右,只留谢玄一人。年轻的皇帝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以及更深沉的思虑。

  “谢卿,方才城楼之上,你看那北去大军,心中作何感想?”萧景琰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响起,带着回音。

  谢玄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回陛下,军容整肃,士气可用。陆世子少年英杰,确是可造之材。然,突厥左贤王非易与之辈,此战关键在于前期固守,消耗敌军锐气,伺机而动。粮草、军心、后方稳定,缺一不可。”

  萧景琰点了点头,走到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点在雁门关的位置:

  “朕担心的,也正是后方。秦王叔……今日在朝上虽未再多言,但朕能感觉到他的不甘。还有朝中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工……”

  他顿了顿,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谢玄:

  “谢卿,你今日单独见朕,说有关乎北境战事及朝局稳定的要事奏报,究竟是何事?”

  谢玄抬起眼眸,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深处,似有暗流涌动。他缓缓道:“陛下,陆世子领兵在外,京城之内,需防有人借机生事,动摇国本。臣以为,当加强对京畿防务、各要害部门,尤其是……与军需后勤相关衙门的监察。同时,对于可能存在的‘内应’,亦需未雨绸缪。”

  他没有明指秦王,但字字句句,都指向了那股最大的不安定力量。

  萧景琰眼神一凝:

  “谢卿是得到了什么风声?”

  “臣只是依据常理推断。”

  谢玄避开了直接回答,转而道,

  “陛下,长公主殿下才智超群,于局势洞察入微。朱阙台……在某些方面,或有其独特之用。然,权柄之运用,需有制衡,过犹不及。陛下当心中有数。”

  他终于将话题,隐隐引向了萧玉镜。

  萧景琰眉头微蹙:

  “皇妹她,一心为国,朕深知之。”

  “殿下之心,臣亦不敢妄加揣测。”

  谢玄语气依旧平淡,

  “只是,殿下行事,有时难免……过于凌厉,恐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忌惮与反扑。譬如此次军需之事,殿下手段固然高明,却也彻底激怒了秦王。臣恐其报复,会不择手段,危及殿下安危,亦或……扰乱朝局。”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忠言劝谏,为君分忧,为朝廷稳定考量。但其中是否夹杂着其他难以言明的情绪,或许连他自己也未必全然清楚。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他何尝不知皇妹手段凌厉,但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在虎狼环伺中保全自身,并为他分忧?至于谢玄对玉镜那份复杂难言的态度……他作为兄长,作为帝王,看得比谁都清楚。

  “皇妹之事,朕自有考量。”

  萧景琰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谢卿所虑,亦不无道理。京畿防务与各部监察,便依卿所言,由你暗中统筹,必要时,可调动皇城司部分力量。务必确保大军出征期间,后方无虞。”

  “臣,领旨。”

  谢玄深深一揖。在垂下眼帘的瞬间,他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自己都未曾捕捉到的释然。他进言的目的已然达到——获得了名正言顺监察各方、包括……一定程度关注朱阙台动向的权力。

  秦王府,密室。

  “废物!一群废物!”

  秦王萧策脸色铁青,一掌重重拍在紫檀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区区一个陆弘文都掌控不住!还有那批货,怎么会那么巧就被‘山匪’劫了?仓库又怎么会突然失火?钱不多那个蠢货,还敢反咬一口!”

  萧景烁站在下首,脸色同样难看:

  “父王息怒。此事确实蹊跷,像是有人刻意针对。会不会是……谢玄?或者,是宫里那位察觉了什么,动了手?”

  “谢玄?”

  秦王冷哼一声,

  “他惯常是阳谋,这等阴私手段,不像他的风格。至于宫里那个小皇帝……他若有这般玲珑心思和果决手段,本王倒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他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阴鸷:

  “最大的可能,是朱阙台那个贱人!”

  “萧玉镜?”

  萧景烁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她屡次三番坏我们好事!父王,此女不除,终成大患!”

  “除?当然要除!”

  秦王语气森然,

  “但她毕竟是长公主,深得皇帝信任,身边又有朱阙台那群鹰犬护卫,明着动手,风险太大。”

  他转过身,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冷笑:

  “她不是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吗?那我们就陪她玩!传令下去,动用我们在北境的‘钉子’,给陆沉舟制造点麻烦,不必致命,但要让他寸步难行,最好能让他吃几个败仗!本王倒要看看,她萧玉镜扶持起来的人成了败军之将,她还有何颜面立足!”

  “另外,”

  秦王压低了声音,

  “给宫里我们的人递话,找个机会,在太后和皇后面前,好好‘提醒’一下,咱们这位长公主,权势日盛,连军国大事都要插手,其朱阙台内幕宾众多,行为……可是有损皇家清誉得很呐。”

  他要双管齐下,前方战事不利,后方流言四起,看他萧玉镜如何应对!

  “是!父王!”

  萧景烁领命,眼中闪烁着兴奋而恶毒的光芒。

  夜色渐深,朱阙台内却并未沉寂。

  萧玉镜处理完几份密报,正准备歇下,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声——这是墨渊传来的信号,表示有紧急情报。

  片刻后,墨渊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室内,带来一身夜露的微凉。

  “殿下,两件事。”

  墨渊言简意赅,

  “第一,我们安排在秦王府外的暗哨发现,世子萧景烁深夜秘密出府,去了一处隐秘的别院,会见了几名身份不明、但看样子像是军中出身的人。谈话内容无法探知,但萧景烁离开时,神色颇为兴奋。”

  萧玉镜眸光一凛:

  “盯紧那处别院,查清那些人的身份。”

  “是。第二件事,”

  墨渊顿了顿,语气略显古怪,

  “是关于帝师的。他离开皇宫后,并未直接回帝师府,而是去了一趟……护国寺。”

  “护国寺?”萧玉镜微微一怔。谢玄并非笃信神佛之人,在这个时辰去护国寺,所为何事?

  “他在寺中停留了约半个时辰,与住持方丈在禅房密谈。我们的人无法靠近,不知具体内容。之后,他便回帝师府了。”

  护国寺……禅房密谈……

  萧玉镜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谢玄的行踪,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他今日面圣,今夜访寺,这一连串的举动,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她挥了挥手,让墨渊退下。

  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萧玉镜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带着初春夜晚的寒意。

  北境的风沙,京城的暗涌,谢玄的异常,秦王的杀机……所有的一切,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向她笼罩而来。

  她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反而燃起一丝冰冷的战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头痛击。这朱阙台,便是她的棋盘,而这天下权贵,皆可为子!

  她望着北方沉沉的夜空,那里,是雁门关的方向,也是沈孤月孤身前往的险地。

  孤月,但愿你一切顺利。她在心中默念。

  与此同时,远在数十里外官道上的一辆马车中,闭目养神的沈孤月仿佛心有所感,骤然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穿透车厢的黑暗,望向了京城的方向。

  殿下,孤月定不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