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胤祉剃头-《九阿哥的幸福生活》

  皇家,是天底下最重规矩的地方,可有些时候,却又成了规矩最易被模糊、甚至践踏之处。

  时光如水,在紫禁城朱红的宫墙内外静静流淌。

  永和宫敏妃的薨逝,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虽在,但潭面终究要恢复它惯常的、深不见底的平静。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康熙的万寿节,那是国朝盛典,丝竹礼乐冲淡了角落里的哀音;九爷府千金的洗三宴,喜庆热闹,权贵云集,仿佛也将那最后一丝低迷驱散。

  胤禟不是没想过十三弟胤祥的心情,那孩子额娘新丧,自己这般张扬是否不妥?

  可乌灵珠的生辰与皇阿玛同天,这份“巧合”若是处置不当,在心思深沉的皇父眼中,怕就不是体恤兄弟,而是有意轻忽君父了。

  两害相权,他只能将给十三府的帖子写得格外恳切周全,遣了最得力的管家亲自送去,话里话外都是“弟弟若心中不快,不来亦无妨,哥哥绝不怪罪”的体谅。

  胤祥接了帖子,在空荡荡的南三所偏殿里坐了许久。窗外是暮春将尽的热闹,殿内却残留着祭奠后的清冷气息。

  他懂,他都懂。九哥的为难,皇家的体面,还有那无处不在、却又不能言说的规矩。

  洗三那日,他去了,穿戴整齐,礼数周全,甚至当九哥被小侄女尿了一身引得满堂哄笑时,他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便已消散。

  礼毕,他便以“宫中尚有孝仪需持”为由,婉拒了宴饮,匆匆回宫。

  自此,除了晨昏定省必须露面,他几乎将自己关在了南三所,用沉默的哀恸,为早逝的母亲守着最后一段纯粹的孝期。

  兄弟们或有关切,或有不以为然,但也都默契地不再过多打扰,只当这页随着敏妃百日祭的过去,就该轻轻揭过了。

  偏偏,有人连这表面上的平静都不愿维持。

  三阿哥胤祉的书房里,墨香与淡淡的果酒香气混杂。

  他刚与几位清客讨论完一册古籍的校勘,心情颇佳。回到后院,新纳的汉军旗小妾柳儿早已备好温水香帕,侍候他净面。

  柳儿生得娇柔,一双素手轻轻拂过他的鬓角,忽地“呀”了一声,娇声道:“爷这几日定是殚精竭虑了,您看,这鬓边的发茬儿,都冒出来好些,摸着都有些扎手了呢。”

  胤祉就着她的手摸了摸,确有些毛糙。

  他素来自矜风流文采,注重仪容,闻言便笑道:“是有些长了,明日让剃头太监来收拾一下便是。”

  柳儿依偎过来,吐气如兰:“爷,何必等明日?今儿个天晚了,您也累了,不如就让人简单剃一剃,清爽些,也好安歇。”

  她声音柔媚,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再说了,奴家还想和爷多说几句呢,爷今晚不是就想走吧?”

  胤祉被她说得心痒痒,又觉剃个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酒意与温柔乡里,那点警惕心便松懈了。

  “罢了,就依你。唤赵太监来。”

  贴身伺候的剃头太监赵得禄很快来了,手艺是极好的。

  温热的毛巾敷过,锋利的剃刀在头皮、鬓角、后颈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将新长出的青黑发茬尽数剃去。

  胤祉闭着眼,只觉得头皮一阵清爽舒适,连日来的些许疲惫仿佛也随剃刀而去。

  “爷,好了,您瞧瞧。” 赵得禄恭敬递上铜镜。

  胤祉对镜一照,果然鬓角整齐,额头光洁,连带着人都精神了几分。他满意地点点头,赏了赵得禄,便拥着柳儿安歇了。

  然而,第二天寅时初刻,当大太监捧着朝服冠冕进来,准备伺候胤祉穿戴去上朝议事时,一抬眼看见自家主子那颗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光亮的脑袋和几乎剃到发根的鬓角,吓得手一哆嗦,托盘上的东珠朝冠险些滑落!

  “爷!您、您这头发……” 大太监声音都变了调。

  胤祉此时已完全清醒,冷水净面后,对着清晰的玻璃水银镜一看,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昨夜烛光昏暗不觉得,此刻在明晃晃的晨光下一照,这头剃得未免太干净了些!

  哪像是简单修整,分明是彻底剃光了重长!

  “慌什么!” 胤祉强自镇定,呵斥了一声,但眉头已紧紧锁起。

  他快速思忖:今日乾清宫议事,皇阿玛和兄弟们都在,若是被瞧见……尤其是老十三!可事已至此,头发又不能立刻长出来。

  “去,把我那顶青绒面、帽檐最深的那顶冬朝冠找出来。”

  胤祉吩咐,那是冬季佩戴的,帽檐更深,或许能多遮住一些。又对赵得禄沉声道:“管好你的嘴!昨夜之事,若有一字泄露,仔细你的皮!”

  赵得禄早已面如土色,扑通跪地连连磕头。

  于是,在这已近初夏、天气渐热的四月清晨,三阿哥胤祉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戴上了一顶本该在寒冬使用的、厚重深檐的青绒朝冠,硬着头皮出门了。

  乾清宫的议事漫长而沉闷。西北军报、漕运事务、河道款项……康熙端坐龙椅,仔细垂询。

  殿内虽有冰盆,但人多气闷。胤祉只觉得那顶沉重的冠帽如同一个蒸笼,紧紧扣在头上。

  汗水无法蒸发,顺着光洁的头皮、鬓角不断渗出、汇聚,然后蜿蜒流下,蛰得他眼眶刺痛,痒得钻心。

  他不敢抬手去擦,只能极力忍着,背脊的里衣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冰凉黏腻。

  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他总觉得有几道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他的头顶。是错觉吗?还是真的被看出了端倪?

  尤其是当他偶尔抬眼,似乎瞥见十三弟胤祥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更显瘦削苍白的面孔时,心头更是莫名一虚。

  好不容易捱到康熙说了声“今日便议到此,跪安吧”,胤祉如同听到敕令,几乎是第一个利落地行礼,然后快步退出了乾清宫大殿。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刺眼,照得他一阵眩晕。他避开人多的大路,专拣僻静的宫巷走,七拐八绕,来到一处平日少有人至的、靠近御花园西侧的夹道。

  见前后无人,他再也忍不住,一把摘下那顶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的朝冠,长长地、贪婪地吸了几口相对凉爽的空气,又赶紧用袖中的棉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满是汗水、刺痒难当的头皮和脸颊。

  就在他稍微缓过劲儿,准备重新戴冠,想着赶紧回府再作打算时——

  一阵急促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从夹道另一端传来。

  胤祉下意识抬头,心中猛地一沉!

  来人身着皇子常服,脸色因疾走和情绪激动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潮,正是十三阿哥胤祥!

  他显然是抄近路想去翊坤宫看望同母妹妹,没想到在这里撞见。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胤祥的脚步猛地顿住,视线先是落在胤祉那摘下冠冕后、在阳光下显得异常光亮、甚至能反光的头顶和短得不能再短的鬓角上,然后,缓缓上移,对上了胤祉尚未来得及完全收起慌乱的眼睛。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胤祥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变得一片惨白,紧接着,又涌上骇人的赤红!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三、哥。”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胤祥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爆裂的寒意。

  胤祉心头警铃大作,连忙抓起朝冠想戴上,一边急急解释:“十三弟,你听我说,这是个误会,昨夜我……”

  “误会?!” 胤祥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因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嘶哑变形,“我额娘百日未过!骨头还没寒透呢!你就急不可耐地剃头?!你就这么等不及吗?!啊?!”

  最后一声质问,如同受伤幼兽的悲鸣,刺破了宫巷的寂静。

  话音未落,胤祥已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积压了数月的丧母之痛、人情冷暖、孤苦无依,还有此刻被兄长如此轻贱侮辱的滔天怒火,全部凝聚在这一拳之中,狠狠砸向了胤祉的面门!

  “嘭!”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响起。胤祉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闪,这一记重拳结结实实地砸在他的右眼眼眶上。

  他痛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踉跄着倒退好几步,后背“咚”地撞在冰冷的宫墙上,手里的朝冠再次跌落尘埃。

  “十三!你疯了!” 胤祉捂着眼睛,又惊又怒又痛,“我是你兄长!你竟敢动手?!”

  “兄长?!” 胤祥一步步逼近,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泪水混合着无尽的恨意涌了上来,“你也配提‘兄长’二字?!我额娘在世时,你可曾有过半分敬重?她如今去了,尸骨未寒,你就如此践踏孝道!你的圣贤书呢?你的礼义廉耻呢?!都喂了狗吗?!” 说着,又是一拳挥出,这次直奔胤祉的鼻梁!

  胤祉毕竟年长几岁,有些身手,忍着剧痛偏头躲过,那拳头擦着他的颧骨过去,依旧火辣辣地疼。

  他心知自己理亏,起初还想着硬挨两下,让这被愤怒冲昏头脑的弟弟出出气,或许还能挽回:“胤祥!你冷静点!我只是一时疏忽!并非有意……”

  “疏忽?!” 胤祥的拳头再次到来,这次击中了胤祉的肩胛。

  “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剃得如此干净,是疏忽?!你根本就是没把我额娘放在眼里!没把我胤祥放在眼里!”

  疼痛和当众被殴打的屈辱感,如同毒草般在胤祉心中疯长。

  他堂堂皇子,文武兼修,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尤其是被一个他一向觉得“不足为虑”的年轻弟弟如此追打!

  那点本就稀薄的愧疚,迅速被恼羞成怒取代。

  “胤祥!你给我住手!再不住手,休怪我不顾兄弟情面!” 胤祉格开又一次攻击,厉声喝道。

  “兄弟情面?哈哈!” 胤祥惨笑一声,泪水终于滚落,混合着额角不知何时擦破流下的血,模样凄厉,“从你剃头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情面可言!” 他合身扑上,不再讲究章法,只是疯狂地挥拳踢打,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宣泄出来。

  “你找死!” 胤祉终于彻底被激怒。他不再退让,看准胤祥一个破绽,猛地一拳狠狠回击在胤祥的腹部!

  “呃!” 胤祥闷哼一声,痛得弯下腰,但随即又红着眼扑了上来。

  一个饱读诗书却弓马娴熟,凭借着年龄、力量和格斗经验;一个悲愤交加不顾一切,全凭着一腔血勇和顽强的意志。

  两位大清的皇子,在这庄严肃穆的紫禁城宫墙之下,如同市井无赖般扭打在了一起。

  拳脚相交的闷响,粗重的喘息,压抑的怒骂和痛呼,冠帽滚落,衣衫被扯破,露出里面白色的孝服衬里和精致的绸缎中衣。尘土飞扬,场面混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