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甘心-《陛下,你家太监是姑娘》

  溯州的府城紧闭。

  寒风卷席着枯草,一下一下的撞向朱漆城门上,城门底下已经堆积了一层枯叶杂草。

  门内隐约可听见城中的爆竹声,门外却蜷缩着无数的难民。他们有的是太久没有进食,实在走不动了,有的是已经死在了墙角,冻僵的手指还抓着一把土。

  城门外寂静的像是一片死地。

  萧霖川穿着粗布锦袍,刚在城门口站定,就有难民支着树枝颤颤巍巍走向他。

  “老爷…给点…吃的…”

  “孩子…孩子不行了…”

  “善人…善人行行好吧…”

  他的指节在袖中攥的发白,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连同王传贵在内,溯州府城,自北地归来的工部侍郎。所有人年前上的折子,都说“北地安稳,物资足够”

  这就是安稳?

  这便是足够?

  他们这些人吃了什么豹子胆?如此这般做,就不怕年后难民爆发,瞒无可瞒?

  还是说,他们侥幸以为难民的问题可以拖到年后?

  反正不过七日,不会闹到皇帝跟前?

  倒时候再以年末消耗大,物资不够,要求京都补救?

  他来的急,没带吃食。讨要的人将他围成一团,扯着他的袖子,抓破了棉服。

  衣裳里面的棉絮被扯得四散,这也遭到那些难民的哄抢。

  仿佛一把棉絮也能抗寒…

  鼻尖萦绕着饥寒交迫的酸腐气息,还有尸体的腥气。那道紧闭的城门,像是一把钝刀一样,一刀一刀的隔着他的心。

  纵然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想了所有能想的办法。装病逼得臣子们答应赈灾,想破脑袋,算了又算,就算中间有贪腐存在,至少也能保证北地的子民熬过这个年。

  但眼前的一切直白的告诉他,他还是太渺小了,他还是太弱了。

  他的所有的心计与谋划,都是个笑话。那些暗中操控的臣子,现如今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歌舞升平,只等着看他的笑话。

  一股混杂着暴怒,羞愧与无力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让他连牙根都咬的发疼。

  他褪下已经被撕烂的棉服,跌跌撞撞地从难民中走出。

  看到福林牵着马被难民围住,外袍也被扯破,袖中的碎银落了一地,被一抢而空。

  没捡到的难民满目狰狞,看着瘦弱的小太监,仿佛下一刻便要将她撕扯开来。

  他拔出长剑,挥开两边的难民,将福林一把抱住甩到马背上。顾不得马匹已经有些力竭,驾马落荒而逃。

  其实也没跑多远,直到甩开身后的难民了,萧霖川就从马上一跃而下。

  马走的很慢,傅琳自己调整好位置,稳稳的坐在马背上。

  皇帝牵着马,她坐在马背上。

  多少有点大逆不道了。

  可是皇帝有点失魂落魄,好似受了很大的打击,傅琳也不敢多话。只坐在马背上,任由他牵着马脱离了主路,绕到树林中去了。

  约摸走了半个钟头,四下都无人烟。

  萧霖川两指并拢,轻轻捏住下唇,舌尖抵住齿间送气。一声清亮的口哨便破唇而出。

  傅琳在心中暗数:一、二、三…五十、五十一…

  树林间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鸟儿落在枝干上引起的晃荡一般。两道黑影不知从何冒出,跪倒在地:“主人”

  “去查”

  “是”

  这么简单的对话,两道黑影消失不见。

  傅琳坐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她抿着唇,心中的疑问像是水中冒出的泡泡一般,咕嘟嘟咕嘟嘟的,全是问号。

  这帮人交流这么简洁的情况下,真的能明确得到指令吗?

  甚至都没有问查什么呢?不说是因为她在场?

  还是说这帮人已经聪明到能读懂皇帝的心思了?

  是有什么加密通话吗?这么神奇吗?一点都不科学啊?

  她九年义务教育和高中大学的教育完全没教她这个啊!

  这是什么神秘的组织?还对外开放吗?她也想报名加入啊!

  就在傅琳满脑子问号碎碎念的时候,萧霖川已经踉跄着走出去十几米路。

  靴底碾过枯枝败叶,发出细微的声响。他猛的拔出佩剑,剑刃在林间微光里划出一道冷芒。

  “砰!”剑柄狠狠砸在身旁的老树上,树皮簌簌落下。他盯着树干上斑驳的纹路,眼前闪过的都是那些难民冻伤的脸,结痂的双手。

  他双目赤红,一声压抑的嘶吼从喉咙里炸开,手腕翻转间,长剑带着疾风劈向树干!木屑飞溅,剑刃深深的陷进木干之中。

  拔剑,再劈。

  他像是不知疲倦,双手握剑,反复劈砍。

  每一剑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直到“咔嚓”一声巨响,老树轰然倒地,惊起片片枯叶重新升空,掉落。

  他杵着剑,单膝跪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剑身已经翻卷,木屑与他指尖的血痕混在一起。

  他忽的丢开剑,直直的向后躺倒。

  鼻腔里是腐叶的湿腥气,混合着泥土的味道。他缓缓闭上眼,感觉自己就如同这满地的枯叶一般,会一点点的腐烂,融入泥土中去。

  傅琳刚从马上翻身下来,连滚带爬的冲向萧霖川。

  她刚才远远看着皇帝发疯,一点不敢靠近,那样子她如果靠近,恐怕会像那个大树一样,被砍成两半。

  但是皇帝突然倒地,她的心一下便揪了起来。

  一种难言的痛蔓延了整个身体,这一瞬间,害怕,恐惧,心疼,交织在一处。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自穿越过来,就亲眼看着皇帝为这件事操劳。

  甚至不惜冒着危险,只有七天假期也要来看看北地的情况。

  原先想的是来看看积雪情况,如何能保证不影响春耕的情况下解决暴雪遗留的各种问题。

  如今却发现,什么倒春寒,什么春耕。

  人都从北地逃难了,谁会在意如何保证田中粮食。

  他呕心沥血,费尽千辛万苦,最后落了个可笑可悲的结局。

  他疯,她也要疯了。

  眼眶中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不想哭出声来,紧紧咬着下唇,血珠从唇角溢出都无知无觉。

  她明明是个看客,这一刻却似乎与皇帝感同身受。

  她似乎回到了那日自己被按在地上,听着那些臣子们议论的声音。羞耻!难堪!悲愤!恼怒!痛恨!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

  脑中只剩下最后一句:若是耗费举国之力,救出来的都是死人,又当如何?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替皇帝决定了北地人民的命运!

  就算你是皇帝…你费尽千辛万苦将他们救出来了又如何呢?当他们饥寒交迫,死在了被千万人拒绝的路上…你的子民还会感恩你救他们出来吗?

  不甘心…

  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