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获全胜-《将军,别躲!世子又来撩了》

  夕阳沉重地压向西边堆积的铅灰色云团,光线艰难地挤过云层缝隙,斜斜地打在冰原上。

  这片覆盖着坚硬冰雪的土地,此刻被一层更深的颜色浸透——那是凝固发黑的血迹,大片大片,与倒伏的人马尸体混杂在一起,铺展开数里。

  金色的余晖涂抹其上,给这片刚刚结束地狱般搏杀的战场镀上了一层奇异的光泽,残酷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壮烈。

  追击的蹄声和士兵的呐喊已经远去,最终被北方的地平线吞没。

  只有零星的兵器撞击声和濒死的哀嚎,还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断续响起,如同这场巨大风暴的尾声。

  祁玄戈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身下那匹通体漆黑的战马停在一片稍高的土坡上。

  马匹喷出浓重的白气,口鼻周围结着红色的冰霜,那是人血蒸腾又冻结的痕迹。祁玄戈自己也一样。

  他身上的玄铁重甲布满了凹痕,是刀劈斧砍留下的印记,甲叶缝隙里凝结着厚厚一层发黑的血垢。

  左肩处,一截断箭的尾羽异常醒目地卡在甲叶间,箭头深埋骨肉。

  伤口周围的布料被渗出的血反复浸透,已经变成了硬邦邦的暗红色。

  他的胸膛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明显的沉重感。

  连续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的苦战,加上今天从黑石堡绝境反击到一路追击溃逃的北狄大军,即使是铁打的身躯,也感到了筋骨深处透出的疲惫,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

  然而,此刻占据他心头的,并非仅仅是身体上的倦怠。

  一种更为复杂、更为汹涌的情绪在翻腾——是巨大的悲痛,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脏;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近乎暴烈的宣泄后的空茫。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延绵数里的战场。

  倒毙的战马扭曲着僵硬的肢体,狄兵的尸体残缺不全,散落的弯刀、断裂的长矛、破碎的旗帜,杂乱地插在冻结的血泥和冰雪之中。

  夕阳的金光笼罩着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无声却触目惊心的死亡画卷。

  空气里弥漫的气味浓烈得让人窒息,血腥味混合着尸体烧焦的糊味,还有铁锈和马粪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

  火焰升腾,黑烟滚滚,将天空染得更深。

  赢了。

  黑石堡守住了。

  北狄大军……败了。

  这个清晰无比的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祁玄戈紧绷了太久的心弦上。

  那根弦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

  而是排山倒海般的空虚,以及对那些永远倒在冲锋路上、倒在城墙下、倒在这片冰原上的袍泽兄弟的、无法抑制的悲痛。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握缰绳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将军!”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穿透了战场的嘈杂,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但其中的关切依然清晰可辨。

  是林逐欢。

  祁玄戈猛地睁开眼,循着声音望去。

  林逐欢在秦武和几名亲兵的簇拥下,正策马向他所在的土坡赶来。

  他显然也经过了一番简单的处理,换下了那身在粮仓搏杀时沾染血污、被火燎得破败的裘衣,穿了一身相对干净的青色箭袖长袍,外面罩着御寒的墨狐斗篷。

  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淡得发灰,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精力严重透支后的虚弱。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也映亮了他那双眼睛。

  那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深处,似乎还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的光芒。

  祁玄戈看着林逐欢策马走近,看着他苍白面容上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因骑马颠簸而微微蹙起的眉头——那肩背处的伤显然还在作痛。

  心头那股翻腾的情绪,仿佛突然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可以倾注的焦点。

  城头滚石轰然落下时,是林逐欢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自己却被震得口吐鲜血。

  毒烟弥漫、军心即将崩溃的危急关头,是林逐欢带着人找到了通风口,力挽狂澜。

  粮仓顶上,面对北狄精锐的围杀,是林逐欢以重伤之躯硬生生拖住了敌人,最终点燃了那场决定胜负的大火……

  一幕幕惊心动魄的画面在祁玄戈脑海中飞速掠过。

  最终定格在自己看到粮仓火起前,林逐欢被敌人围攻,生死一线时,他那一声撕裂喉咙般的绝望嘶吼。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凝固在眼前这张脸上——带着大战后的虚弱和尘土,却异常生动地存在于这片血色冰原之上。

  林逐欢在祁玄戈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勒住了马。

  两人之间隔着这点距离,在尸骸遍布的战场上,在缓缓沉落的夕阳余晖中,沉默地对视着。

  周围是士兵搬运尸体的号子声,是伤兵压抑的呻吟,是战马不安的响鼻和刨动冻土的声音,是远处焚烧尸体的噼啪爆响……

  但这些声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变得模糊而遥远。

  祁玄戈眼中那些翻腾的暴戾、杀意、悲痛和狂躁,在长时间的凝视中,一点点沉淀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生死劫波后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然而,在这平静的深处,又燃起一点近乎灼热的光亮。

  那光亮异常清晰地映照着对面马背上那个青色的身影。

  林逐欢同样看着祁玄戈。

  他看着他脸上凝固的血污和掩盖不住的深深疲惫;看着他玄铁重甲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凹痕和那截刺眼的断箭;看着他紧抿的、线条冷硬的嘴唇。

  一股同样复杂难言的情愫在他心头翻涌、沉淀、变得清晰。

  是看到对方还活着的庆幸,是回想起粮仓顶上那千钧一发之际的后怕。

  是并肩浴血、最终扭转乾坤的豪迈。

  是自己精心谋划、步步为营的智略终于得到残酷战场验证的骄傲。

  但更深的,是一种被眼前这个男人所确认的珍视——那种在生死关头,不顾一切、甚至失控呐喊所表达出来的、独一无二的份量。

  夕阳最后的余晖,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暖金色,轻轻笼罩着这片血腥之地,也落在两人身上。

  祁玄戈沉重的玄甲,林逐欢墨色的狐裘斗篷,都被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们身上都带着伤,甲胄或衣袍上沾满了血污、泥土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形容狼狈不堪。

  头发散乱,脸上是汗水和血渍干涸后的污迹。

  就在这片尸骸枕藉的战场中央,在这片刚刚被死亡和绝望彻底统治过的土地上,在无数远处或近处、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

  祁玄戈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久未使用而生涩的僵硬感,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他平日里的冷峻威严,也不是战场上杀神附体时的狂暴,只是一个极其罕见的、近乎笨拙的弧度。

  它很浅,几乎转瞬即逝,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逐欢眼中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林逐欢微微一怔。他熟悉祁玄戈的沉默,熟悉他的严厉,甚至熟悉他战场上的怒吼,但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

  随即,他那双总是习惯性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冷静,或者几分漫不经心戏谑的桃花眼里,冰层悄然融化,也漾开了一个同样极其浅淡的笑意。

  这个笑容很淡,淡得像初春湖面上第一缕化开的涟漪,几乎难以察觉,但它却像积蓄了许久的力量,艰难地穿透了所有的疲惫、伤痛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固执地浮现出来。

  他们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

  夕阳将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拉得很长,两道影子斜斜地投射在下方被血浸透、又被踩踏得泥泞不堪的雪地上,边缘模糊,仿佛在血与火的大地上,短暂地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