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世界上-《问画》

  经历了归墟边缘那绝对虚无、万法寂灭的恐怖,重新感受到脚下坚实(尽管有些黏腻)的土地,呼吸到混杂着麦芽发酵的酸腐、汗水、牲畜以及某种难以名状腥臊气的空气,竟让我产生了一丝荒诞的“亲切感”。

  神舟被我和美一世精心隐藏在城市外围一片废弃的乱石堆下,施加了多层光学迷彩和低功率的灵力干扰场(在这个能量层级低下的世界,这几乎等同于完美隐身)。我们换上了符合这个时代风格的粗亚麻布衣物,用泥土和灰尘巧妙地掩盖了过于整洁的皮肤与过于锐利的眼神。我收敛了全部气息,看上去就像一个饱经风霜、沉默寡言的流浪者。而美一世,则将其银灰色的眼眸调整成一种略显浑浊的蓝色,僵硬的肢体动作也模仿出几分本地人的迟滞感,虽然仔细看仍有些许不协调,但在光线昏暗、人人自顾不暇的场所,已足够蒙混过关。

  “给,指挥官。”美一世递过来一颗指甲盖大小、呈现暗哑金属色泽的药丸,“通用型语言解析与模拟药丸。服用后,可通过解析目标生物脑波与语言中枢活动,在极短时间内构建对应语言模型,并辅助使用者进行听说读写的实时转换与模拟。预计对当前宇宙80%以上已知智慧种族语言有效。”

  我接过药丸,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吞下。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微凉的电流般的感觉迅速窜上大脑皮层,细微的嗡鸣声在耳蜗内回荡了片刻。紧接着,周围原本如同噪音般模糊不清的交谈声,开始逐渐变得清晰,并自动在我脑海中组合成有意义的词汇和句子。

  “走吧,让我们听听这个世界的‘声音’。”我压低声音,用刚掌握的这种带着浓重喉音和奇特卷舌的语言对美一世说道,同时拉了拉兜帽,走向那间位于肮脏街道尽头、挂着歪斜木牌(上面画着一个滴着泡沫的木酒杯)的石砌建筑。

  推开厚重的、布满油腻的木门,一股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混杂气味扑面而来,其中酒精和变质食物的味道尤为突出。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冒着黑烟的油脂灯挂在墙上,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嘈杂的声浪——粗野的笑声、醉醺醺的叫嚷、杯盘碰撞声、以及某种音调不准的弦乐器发出的刺耳弹拨声。

  这是一个典型的底层酒馆,拥挤、喧闹、肮脏。穿着破烂皮袄的猎户、满手老茧的农夫、眼神闪烁的行商、以及几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腰间挂着短剑或斧头的壮汉,挤在粗糙的木桌旁。地板是夯实的泥地,被泼洒的酒液和不知名的污渍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踩上去有些粘脚。

  我和美一世的出现,引起了几道警惕或漠然的目光扫视。我们尽量低着头,找了个靠近墙角、相对隐蔽的空位坐下。木桌上还残留着上一位客人留下的食物残渣和酒渍。

  一个身材壮硕、围着脏污围裙的老板娘端着几个空木杯从我们桌旁走过,瞥了我们一眼,粗声粗气地问:“喝点什么?黑麦酒,两个铜子一杯。今天有炖肉,三个铜子一碗,面包另算。”

  “两杯黑麦酒。”我模仿着刚才听到的语调,将几枚从神舟储备物资里找到的、成分接近的金属片(在这个世界应该能被认作钱币)放在桌上。

  老板娘一把抓过钱币,用牙齿咬了咬,满意地点点头,很快端来两大杯浑浊的、冒着些许泡沫的暗黄色液体。

  我端起木杯,假装抿了一口。那味道……难以形容,苦涩中带着酸涩,还有一股明显的杂质感。美一世则只是将酒杯放在面前,没有任何动作,他的消化系统可处理不了这种“原始有机发酵物”。

  我们静静地坐着,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酒馆里流动的信息碎片。大部分谈话都围绕着天气、收成、某个寡妇的风流韵事、或者对领主老爷的抱怨。这些信息琐碎而无用。

  “……听说北边森林里又不太平了,有好几个伐木工进去就没再出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恐惧说道。

  “哼,怕是撞上了‘那些东西’……或者更糟,被沼泽里的巫婆抓去熬汤了……”他的同伴压低了声音。

  “……王都的征税官下个月就要来了,这次不知道又要搜刮多少……”另一桌有人愁眉苦脸。

  “该死的,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些信息描绘出一个愚昧、贫困且充满不安的世界。直到旁边一桌几个看起来像是佣兵或冒险者的谈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其中一个大胡子猛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妈的,那次任务真邪门!‘灰烬峡谷’那地方,进去之后就感觉不对劲,指南针乱转,好像连影子都在自己动……”

  “可不是,”另一个脸上带疤的瘦子接口,声音带着后怕,“我们在里面绕了三天,差点没出来。最后找到的那个……那个‘碎片’,你们还记得吗?光滑得不像石头,摸着冰凉,上面还有奇怪的纹路,绝对不是天然的东西!”

  “别提那鬼东西了!”第三个戴着皮帽的汉子打了个寒颤,“自从把那玩意儿带回来交给‘秃鹫’后,咱们队里就接连倒霉,老瘸腿摔断了腿,小约翰回来就发起高烧说胡话……要我说,那肯定是被诅咒了!”

  “灰烬峡谷”、“奇怪的碎片”、“诅咒”……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让我心中一动。这听起来很像时空乱流影响区域的特征,以及可能从乱流中抛射出的异界物品残留。

  “碎片……”我低声对美一世说,“记下‘灰烬峡谷’和‘秃鹫’这个代号。这可能是一条线索。”

  “信息已记录。‘灰烬峡谷’方位初步推断为城市北方约七十公里处。‘秃鹫’身份不明,疑似本地黑市商人或情报贩子。”美一世眼中微光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酒馆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穿着褪色牧师袍、头发花白的老者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他挥舞着双臂,声音嘶哑地喊道:

  “不见了!又不见了!教堂地窖里封存的那本《厄运圣典》……昨晚守夜的巴兹说看到黑影,今天一早……书就不见了!圣徽……圣徽也被玷污了!是征兆!大灾变的征兆啊!”

  酒馆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喧哗,有嘲笑,有惊疑,也有深深的恐惧。

  “老杰米又发疯了!”

  “《厄运圣典》?那本据说记载了世界末日预言的书?”

  “谁那么大胆子敢偷教堂的东西?还玷污圣徽?”

  “难道……传说真的……”

  老牧师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或者说麻木)水面的一块石头,激起了层层涟漪。一本记载预言的圣典失窃,圣徽被污,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精心策划的仪式或是某种挑衅,而非简单的盗窃。

  “《厄运圣典》……数据库无匹配信息。但‘预言’、‘大灾变’等关键词,与高维信息干涉低维现实的部分特征存在潜在关联性。”美一世冷静地分析道,“建议优先调查此事件。失窃地点——教堂,可能保留有能量残留或信息痕迹。”

  我点了点头,将杯中那难喝的液体一饮而尽(至少能补充些水分),感受着喉咙里火辣辣的感觉。这个看似落后肮脏的世界,水面之下隐藏的暗流,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深邃和危险。时空乱流的痕迹、可能来自异界的“碎片”、以及此刻牵扯到预言圣典的失窃事件……这些散落的点,是否最终能连接成线,指向“归墟”或者那神秘的“执笔之手”?

  线索,正在这污浊的酒馆空气中,慢慢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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