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密辛下-《问画》

  母亲长出了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颤抖,仿佛将积压了半生的秘密都倾注其中。她用尽力气,声音低哑却异常清晰:“别惊讶,很多事,我也没办法。别打断我,以后……可能我也没有勇气说了。”

  她的目光越过我,投向虚空,仿佛在凝视一段尘封的、交织着爱恨与牺牲的过往。

  “玄珩子,其实,是我师尊。”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玄珩子……那个名字如同云端的神只,竟是母亲的师尊?这层关系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

  母亲没有停顿,仿佛一旦停下,就会失去所有倾诉的勇气:

  “当年,师尊游历世间,早已洞察天外危机。他接触过一个人,一个后来成为你父亲的人。师尊看出他根骨绝佳,心性坚韧,是想引他入门,共抗那来自天外、名为‘影蛭’的可怕存在。”

  我的呼吸一窒。父亲?不是萧擎天?

  “可是,他那时……同样年轻气盛,有自己的抱负和坚持,不愿受师门约束。师尊他……用了一个计策,一个如今看来不知是对是错的美人计。他派出了他当时最信任、也最美丽的弟子,也就是我,去接近他,希望能潜移默化,改变他的想法。”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她……她就是那个“美人计”?而目标,是我的父亲?

  母亲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涩却温柔的红晕,眼中是穿越时光的复杂情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我与他,这两个原本带着各自目的接近的人,却在真心相处中,不可自拔地一见钟情,最终喜结连理,并很快……有了你。”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我并非战神萧擎天的后代,我的父亲,是另一个让玄珩子都想要招揽的人!而母亲与父亲的相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设计,却最终孕育了真实的感情与我。

  “那几年,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几乎忘记了师门的任务,只沉浸在拥有挚爱和即将诞生的你的幸福中。而他,在我的陪伴下,虽然依旧没有完全接受师尊的理念,但对‘影蛭’的威胁,也多了几分警惕。”

  母亲的语气骤然低沉,染上了浓重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悲伤:

  “可惜,安宁总是短暂。几年后,边塞告急,并非寻常战事,而是时空裂缝异动,‘影蛭’探出了它们无形的触须。他……他虽然不是朝廷将领,但心怀苍生,又有能力,最终还是决定前往。那一战……天昏地暗,他所掌握的力量,在面对那种诡异存在时,也显得力不从心。为了保护无辜,为了阻止‘影蛭’扩散,也为了保护刚刚生下我不久的我……他动用了一种禁忌的力量,一种燃烧自我、封锁空间的秘法,最终……兵解了。”

  “兵解”二字,她吐得极轻,却像一把冰锥刺入我的心脏。我的父亲,一个连名字都还未曾知晓的人,就这样为了守护,形神俱灭!

  “我深爱他,爱入骨髓。他的死,对我而言是天塌地陷。我恨师尊当年的安排吗?或许有过。我恨这无常的命运吗?一定有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但最终,所有的恨与痛,都化为了无尽的悲伤与责任。我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回到了师尊玄珩子身边。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修行,一方面是为了继承他的遗志,对抗‘影蛭’,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为了在那浩瀚的道法中,寻求一丝与他重逢的渺茫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从小在师门长大,玄珩子师尊待我如亲传,这些你都知道了。我知晓你父亲的英勇与牺牲,也深知‘影蛭’的威胁。师尊曾言,那‘影蛭’并非实体生灵,而是一种能侵蚀时空、吞噬生灵本源意识的诡异能量体,它们来自世界之外的‘寂灭之地’。而预言中的‘异数’,其‘魂如寂灭’,或许正与那‘寂灭之地’有关,其‘身负不属于此界之力’,或许正是能对抗,甚至驾驭那种力量的关键!”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我的皮肤,眼中是痛楚与恐惧交织的火焰:“景琰,你的特殊,正源于此!我怀着你时,身上还残留着与‘影蛭’对抗时沾染的寂灭气息,而你父亲……他兵解时散逸的力量,那部分属于禁忌、也触及本源的力量,或许也无形中影响到了尚未出生的你!你的灵魂,从孕育之初,就徘徊在两个世界的夹缝,沾染了‘寂灭’与‘异力’!这,才是你身为‘异数’的真正根源!皇帝和他们背后的人,或许只是模糊地感知到这份特殊,却未必知晓其来自与‘影蛭’同源的威胁,以及你父亲牺牲的余晖!”

  我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我的存在,竟然是父母与“影蛭”抗争的副产品,是悲剧与牺牲交织下的产物!我不是什么天选之子,我是一个承载了父母未尽之志与危险力量的……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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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害怕这份力量,又想掌控它。他们以为预言中的‘钥匙’转动,指向的是皇权更迭或是国运兴衰,却不知,这‘钥匙’真正可能开启的,是与‘影蛭’的最终战场!他们的狭隘,可能会将整个世界拖入真正的‘永夜’!”母亲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哀求,“走!景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被他们利用,更不要被这份源于毁灭的力量吞噬!”

  巨大的悲伤、愤怒、茫然瞬间席卷了我。但在这情感的旋涡中心,一点冰冷的清明逐渐凝聚。

  我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因为揭露真相而几乎崩溃的痛苦,以及深藏其后的、对我和对父亲永不磨灭的爱。

  我缓缓抬手,用指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坚定。

  然后,我紧紧握住了她冰凉的手,声音低沉,却像磐石落地,在这间充满了沉重过往的房间里清晰响起:

  “母亲,我明白了。”

  “我的根,在这里。”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的债,在那里。”我的目光仿佛穿透屋顶,望向了那未知的、吞噬了我父亲的天外。

  我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有悲伤,有决绝,更有一种认命般的清醒:

  “既然这‘钥匙’因他们而生,由我继承。那么,开启哪扇门,指向何方,该由我说了算。”

  “皇帝?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我轻声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们不配决定我的命运,更不配决定这个世界的未来。”

  “我不会走。这里,有我要守护的人。而天外,有我需要了结的因果,有我父亲……未走完的路。”

  这一刻,我眼中的锋芒不再仅仅是反抗的锐气,而是承载了父母两代人的牺牲、无比沉重却也无比坚定的决断。

  风暴,已不再是迫近。它源于过去,生于此刻,将以我之名,席卷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