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入楼,天大的笑话-《合欢宗血色修仙录》

  银甲守卫动了。

  他右臂微抬,食中二指探出,陈默只觉眼前一花,高举过顶的两面牌子已到了对方手中。

  其动作看似随意,实则快逾电光。

  那守卫戴着银丝手套,拈着那块油腻的杂役木牌时指尖微微上翘,神情间满是嫌恶。

  他目光在刘管事的铁牌上转了一圈,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的宗门印记,又瞥了眼木牌上“陈默”二字。

  “回春园的?”声音自面甲后传出,沉闷如铁。

  “是,师长。”陈默的头垂得更低,不敢仰视。

  那两名守卫身上散出的威压并非寻常杀伐气,而是一种纯粹厚重的气势,仿佛两座铁山镇在此处,连空气也凝滞了。

  守卫不再多言,手腕一抖,两面牌子疾飞而回。

  “啪”、“嗒”两声,铁牌直挺挺插入他身前浮土,木牌则弹了一下,翻落在地。

  “进去。一个时辰。”守卫冷冷道,“超时,自负其果。”

  言罢,便如石雕泥塑,再无声息。

  陈默不敢多言,弯腰将铁牌拾起,用衣袖仔仔细细拭去尘土,又拔出木牌,将二者紧攥于掌心。

  他弓着身子,从两名守卫间那不足三尺的缝隙中快步穿过。

  两道冰冷视线如芒刺在背,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直至脚踏上玉骨楼第一级白玉台阶,那股山倾般的压力才霍然一松。

  他长吁一口气,发觉里衣已被冷汗浸透。

  回望一眼,那两名银甲守卫依旧纹丝不动,仿佛亘古便立在那里。

  他定了定神,转过身来,面对这座只在梦中见过的白玉宝塔。

  塔门大开,门高三丈,门内并非幽暗,而是一片明亮开阔。

  一股古籍沉香混着精纯灵气的气息扑面而来,吸入一口,便觉神清气爽,连日疲惫都消减几分。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周身微微一麻,仿佛穿过一层水幕。

  眼前是一个宏大厅堂,穹顶高悬一颗明珠,光华柔和,亮如白昼。

  一排排白玉书架高达数丈,如沉默巨人般矗立,架上密密麻麻,皆是典籍。

  或为兽皮古卷,或为金丝玉简,或为泛黄古册,无不透出浓厚的岁月气息。

  这里便是玉骨楼。

  他摆脱蝼蚁般命运的唯一希望,尽在于此。

  他心脏狂跳,双腿微颤,一步步踏入其中。

  厅中早有三三两两的宗门弟子,皆身着青蓝道袍,衣饰考究,气度从容。

  他们偶尔低声交谈,口中说的也尽是“剑意”、“瓶颈”之类陈默听不懂的言语。

  无人正眼看他。

  当陈默这身穿杂役服的异类出现时,那些弟子不过用眼角余光扫他一下,那眼神里,或有诧异,或有轻蔑,但更多的是视若无睹。

  仿佛他并非一人,只是一粒被风吹进来的尘埃。

  这般无视,比任何恶言相向更叫人难堪。

  陈默下意识将头埋得更低,紧贴墙角向着那书架深处走去。

  他不敢有半分怨怼,只因他的希望,便藏在这万卷典籍之中。

  他走到一排书架前,目光投向那些功法典籍。

  架上分作多格,各置卷轴玉简。

  每份典籍前,皆立一紫檀木牌,上书朱红数字。

  他目光落在一册玉简上,牌上写着:“三千。”

  三千点!陈默心头猛地一跳。

  再看旁边一卷兽皮,牌上写着:“一千五百。”

  仍是天文之数。

  他强压下心头苦涩,沿着书架一路看去,只觉双目刺痛。

  “八百。”

  这数字让他心底升起一丝微弱希望,仿佛踮起脚尖,再熬上数月便能触及。

  “五千。”

  “一万。”

  一个个数字,如巨锤砸心。

  他初时的狂喜,渐渐化为失落与无力。

  便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两名弟子的交谈声。

  “林师兄,你看这本《玄冰刺》,三千五百点,倒也不算贵。下月外门大比,若习得此法,对上火云峰那些人,当能占些便宜。”一个年轻声音道。

  “嗯,此法尚可。不过你我已是练气四层,黄阶功法威力有限。我倒是看中了那边的《奔雷剑》,索价六千点,却是玄阶下品,若能参悟一二,于日后筑基大有裨益。”另一沉稳声音答道。

  “六千点……师弟入门未久,积蓄不多,怕是换不起。罢了,便先换这《玄冰刺》用着。”

  陈默立在原地,听着二人对答,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在他眼中重逾山岳的三千五百点,在人家口中,不过“不算贵”而已。

  他继续往里走。

  他要将这里尽数看过,刻在心底,皆是他未来目标。

  他越走越深,渐至大厅西北一处偏僻角落。

  此处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埃霉味。

  书架久无人至,已蒙上一层薄灰。

  架上典籍亦多是残破古旧的纸书,与外面那些光鲜的玉简兽皮,判若云泥。

  陈默的目光,被其中一本书吸引。

  那是一本通体漆黑的书,约三指厚,随意塞在一堆杂书之间,既无木牌标价,也无片语介绍。

  他心中一动,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指尖微颤,用二指将那书从缝隙中抽出。

  书入手极沉,远超同等石块,怕有二三十斤之重,绝非寻常纸张。

  他将书捧在手中,心中莫名悸动,咽了口唾沫,用衣袖拂去封面尘土,缓缓翻开第一页。

  上面用黑墨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他脸上激动、渴望与好奇,一点点凝固,继而如潮水般褪去,化为茫然,化为困惑,最终,化为一种深入骨髓的荒谬与冰冷。

  他识字,却识得不多。

  他这农家放牛娃,在学堂里恍恍惚惚听得几堂课的知识,早就还给夫子了。

  书中文字,多为生僻古字,更有无数典故。

  几个不相干的字凑在一处,便成了他闻所未闻的词句。

  他不信邪,又翻一页,依旧是满纸天书。

  再翻一页,还是一般无二。

  整本书,从头到尾,他能认出的字,不足百一。

  陈默脑中“嗡”的一声,刹那空白。

  手中那本沉甸甸的黑色书籍,再也拿捏不住,“砰”一声,掉落在地。

  他整个人僵住了。

  没文化。

  他竟忘了,自己根本没文化!

  这个他从不敢触碰的事实此刻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心中那团名为希望的火焰就此熄灭。

  他忍受欺凌,他如狗般劳作,他献上所有积蓄,他抛弃尊严,赌上一切,终于来到这梦想之地。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看懂功法的资格也无。

  这实是天底下最残酷的笑话。

  他便如一个不自量力的瞎子,拼死爬上悬崖,以为能看到绝世风景,摔得粉身碎骨时才想起自己原来双目失明。

  陈默喉中嗬嗬作响,发出一阵干涩嘶哑的笑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喜意,只有无尽的悲凉与自嘲。

  他身子缓缓软倒,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颅。

  “我没文化……我……我竟没文化……”

  他一遍遍地低声呢喃。

  那股支撑他从尸山血海中爬起、历经万般屈辱而不倒的悍勇之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想,所有不甘与挣扎,在这冰冷的“没文化”三个字面前,都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他依旧是那个任人鱼肉的放牛娃,那个命比纸薄的杂役。

  一切,都完了。

  就在陈默心神即将崩溃之际,一个苍老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

  “杂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