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墨痕渗血,风起青萍-《没钱你当什么官啊》

  衙门的文书誊写,让苏砚房梁上的银包日渐丰盈。他动作极小心,每次王掌柜来取送文书,都避着人眼,在药庐后院角落完成交接。那本《本草杂集》被他藏得极好,再未翻动,仿佛那只是一个不安的梦。然而,陈大夫那句“生面孔”的提醒,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让他时刻不敢放松。

  这日,王掌柜又来送待抄的文书,脸色却不似前几次轻松,眉宇间带着一丝愁烦。

  “苏郎君,”他压低了声音,“这批是最后一批了。”

  苏砚心头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可是晚辈抄录得有何不妥?”

  “非也非也!”王掌柜连忙摆手,“你抄得极好,我那旧识赞不绝口。只是……近来衙门里风声似乎有些紧,他不敢再冒险外包这等文书了。”他叹了口气,“树大招风,怕是有人眼红,在背后说了些什么。”

  苏砚立刻明了。他躬身道:“晚辈明白,多谢掌柜和那位书办这些时日的关照。此事到此为止,晚辈绝不会对外人提及半字。”

  王掌柜见他如此通透,脸色稍霁,又递过一个粗布小包:“这是最后的润笔,一共一两二钱,你点一点。往后……若再有合适的活计,我再来寻你。”

  送走王掌柜,苏砚捏着那沉甸甸的小包,心中五味杂陈。这条最快捷的财路,终究是断了。好在,加上之前的积蓄,路引所需的五两银子,总算堪堪凑齐了。

  他回到前堂,陈大夫正在给一个面色苍白、不住咳嗽的汉子诊脉。那汉子衣着普通,但眼神偶尔扫过药庐时,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尽管他极力掩饰,那挺直的腰背和虎口隐约的茧痕,却逃不过苏砚刻意观察的眼睛。

  这不是普通的病人。

  苏砚不动声色,如常上前帮忙递脉枕、取银针。他注意到,陈大夫搭脉的时间比平常久了些,问诊也格外仔细。

  “风寒入里,郁而化热,加之旧伤牵动,故而咳逆不止,夜不能寐。”陈大夫缓缓道,提笔写方,“我先给你开三剂清热宣肺、兼化瘀血的方子,吃完了再来复诊。”

  那汉子接过药方,道了谢,付钱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大夫这药庐,就您和这位小哥两人忙活?”

  陈大夫眼皮都没抬,一边整理案上的医书一边道:“穷酸药铺,勉强糊口而已,比不得那些大医馆。怎么,官爷是觉得哪里不妥?”他最后一句,声音平淡,却让那汉子微微一怔。

  汉子干笑两声:“大夫说笑了,我就是一个跑腿的,哪是什么官爷。随口问问,随口问问。”说完,抓起药包,快步离开了。

  人一走,药庐里安静下来。苏砚看向陈大夫,陈大夫也正抬眼看他,目光相接,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是‘察子’(探子)。”陈大夫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虽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但小心无大错。近日你尽量少出门,若有生人问起,一律按我们之前商定的说。”

  “是。”苏砚应下,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他想起那本《本草杂集》,老周的“待时而动”,莫非指的就是这种山雨欲来的时刻?

  夜里,苏砚将凑齐的五两银子用厚布包好,藏在贴身的衣物里。他躺在草铺上,却无丝毫睡意。白日的“察子”,断掉的财路,还有怀中这沉甸甸的、象征希望却又可能引来灾祸的银两,都在他脑中盘旋。

  他忽然想起一事,轻轻起身,蹑手蹑脚走到柴房角落,从柴堆深处,摸出那本油纸包着的《本草杂集》。他没有点灯,只借着微弱的月光,再次翻到那些带有奇怪批注的页面。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理解那些符号和缩写的含义,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笔迹本身。他努力回忆着原主记忆中,父亲批注书籍时的习惯——某个字的特定写法,笔画转折处的细微特征……

  就在他凝神细看时,指尖无意中拂过书页的夹缝,触到一点异常的凸起。他心中一动,小心地用指甲沿着缝线边缘轻轻刮擦,竟从两层纸张的粘合处,捻出了一片薄如蝉翼、寸许见方的素绢。

  绢上空无一字,只在边缘,用极细的墨线,画着一个抽象的、类似飞鸟衔枝的图案。

  这是什么?

  苏砚捏着这片轻若无物的素绢,心脏狂跳。老周留下的,不仅仅是那本看似联络图的医书,还有这藏在夹层中的秘密!这图案代表什么?是信物?是某个组织的标记?还是指向某个人、某个地点的最终线索?

  他将素绢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

  不能急。

  路引还未到手,身份危机仍未解除,门外可能还有“察子”的眼睛。

  这片素绢,是比那本医书更危险,也可能更关键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素绢重新藏入怀中贴身之处,与那五两银子放在一起。然后把《本草杂集》照原样包好,塞回柴堆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草铺躺下,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手中,似乎多了一缕微光。

  无论是福是祸,他都必须走下去。

  攒钱,办路引,科举,活下去——然后,才能去解开这些缠绕在身世之上的谜团,去面对那必然到来的“时”。

  窗外,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不知飘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