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仓廪阳谋 钱粮即权柄-《没钱你当什么官啊》

  流言的刀子还在暗中切割,另一把明晃晃的“规矩之刀”已精准地递到了林夙面前。

  周长史的动作极快,以都督府与布政使司联署的公文形式,正式发函漕运衙门,言称“为整饬边备、核实军储”,依例提请巡察使林夙,共同对凉州卫三大官仓——永丰、定远、广备——进行为期三日的突击核查。公文措辞严谨,理由充分,将“协助核查”定位为巡察使“分内之责”,令人难以拒绝。

  这是阳谋。堂堂正正,却杀机四伏。

  凉州卫的军粮,是西北边防的命脉,也是各方利益交织最密、水最深的地方。核查,看似公务,实则是将林夙架在火上烤:若他查不出问题,便是无能,刚建立的威信将荡然无存;若他查出问题,则立刻要与掌控军粮系统的军方(周长史)乃至其背后的整个利益集团正面冲突,风险极大;若他拒绝或拖延,便是“玩忽职守”、“畏难惧险”,正好给了对方攻讦的借口。

  “大人,这是冲着我们来的。”韩青面色凝重,“他们料定我们根基未稳,不敢深查,或者查也查不出什么。即便我们真查出问题,在凉州地界上,他们也有的是办法让证据消失,让证人闭嘴。”

  林夙将那份公文轻轻放在案上,指尖拂过凉州卫的印鉴。他知道韩青说得对,但他更知道,这一关,必须过,而且必须过得漂亮。

  “他们想用‘规矩’和‘钱粮’压我,”林夙目光沉静,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那便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规矩’,什么是动不得的‘钱粮’。”

  “传令下去,本官准其所请。三日后,开始核查。通知王同知,让他抽调衙中精通账目的老吏,随行录事。”

  “大人,真要带衙门的人?他们恐怕……”韩青有些担忧。

  “无妨。要的就是他们‘在场’。”林夙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另外,韩青,你这几日不必随侍左右,去做一件事:将我们手中那份‘隆昌号’账目里,涉及近两年与凉州卫仓廪往来、且时间与‘高额损耗’记录吻合的交易条目,单独摘录出来,整理成一份简表,不必标注来源。”

  韩青眼睛一亮:“大人是想……在核查时,旁敲侧击?”

  “不是旁敲侧击。”林夙摇头,“是让他们自己心里发慌。账目可以临时做平,仓廪可以临时填满,但做过的事,留过的痕,人心里的鬼,是抹不掉的。我们手握的,不只是纸上的证据,更是他们绷紧的神经。”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有,设法给顾寒声递个消息,如果他那边安全,让他留意,核查期间,凉州城内,尤其是‘隆昌号’和那几个相关仓廪的动静。任何异常的人员调动、货物转移,都记下来。”

  “是!属下明白!”韩青领命,知道这是要将明暗两条线再次拧成一股绳。

  三日后,核查之期至。

  天空飘起了细碎的雪粒,落在凉州城灰黑色的屋瓦上,更添几分肃杀寒意。

  永丰仓外,兵卒林立,戒备森严。周长史、孙参议,以及凉州卫的一名主管粮秣的赵姓佥事早已到场,见林夙只带了寥寥数名属官胥吏前来,神色皆是一松,但眼底的警惕并未减少。

  “林大人,请!”周长史拱手,姿态无可挑剔,“粮储乃军国重事,关乎边疆稳定,今日我等便依律行事,共同勘验,务必求个实数、实储!”

  “周大人所言极是。”林夙颔首,神色平静如水,“开始吧。”

  厚重的仓门被依次打开,一股陈年谷物的气味混合着石灰的干燥气息扑面而来。只见仓内粮囤如山,苫盖严实,地上清扫得干干净净,账册也被及时捧出,一应条目清晰,看上去井井有条,账实似乎……完全相符。

  属官们拿着量具、算盘,开始例行公事地抽查、核算。过程沉闷而冗长。

  孙参议在一旁捋须,语气温和却带着刺:“林大人,看来凉州卫的仓廪管理,还是严谨的。这军粮,可是将士们的命,半点马虎不得啊。”

  林夙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粮袋,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确实马虎不得。本官翻阅旧档时,曾见记载,去岁秋粮入库后,永丰仓曾有一次‘鼠耗兼湿损’,报损达八百石。不知当时是如何查验定损的?可有现场勘验笔录、图片存证?损失粮草最终是如何处置的?折价银两又归于何处了?”

  他问得极其具体,直指“损耗”这一贪墨最常见的漏洞。

  赵佥事脸色微变,看向周长史。周长史面不改色:“陈年旧事,账目自有记载。具体细节,仓中吏员或更清楚。林大人若感兴趣,核查完毕后再调阅细查不迟。”

  “哦?”林夙目光扫过那几个垂首侍立的仓吏,缓缓从袖中取出一份单子,正是韩青整理的那份简表,“本官这里倒有一份有趣的记录,是市面上一些商号与各仓的往来。巧的是,几次大宗交易的时间,似乎与仓廪上报‘损耗’或‘陈粮出库’的时间点……颇为接近。尤其是‘隆昌号’,几乎每次都有参与。赵佥事,您主管粮秣,可知道这是何故?是朝廷允许商号参与军粮置换?还是……另有章程?”

  “隆昌号”三字一出,赵佥事的额角瞬间见汗。周长史和孙参议的眼神也骤然锐利起来。

  林夙并未拿出走私铁证,只是用这份模糊却直指核心关联的“交易时间表”,轻轻一刺。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对手知道,他并非漫无目的,他手里有东西,他盯着的,就是那条连接“仓廪”、“损耗”与“隆昌号”的黑线。

  仓廪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外面雪粒敲打窗棂的沙沙声。

  空气仿佛凝固,无形的压力让那些仓吏几乎站立不稳。

  核查,才刚刚开始。

  但第一轮无声的交锋,已然让那看似完美的仓廪表象,裂开了一道细微却致命的缝隙。

  钱粮之地,即是权柄战场。而身无余财、初来乍到的林夙,正用智慧和胆魄,试图在这片战场上,夺下一块属于自己的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