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三人成戏(下)-《五枚:鬼王重生后死缠烂打师尊》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谢墨微将自己更深地沉入那片由万载寒玉与亘古孤寂构筑的内心世界。寒玉殿不仅是他物理上的居所,更已成为他精神领域的绝对堡垒,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外界一切风雪,以及所有试图渗透进来的温度与声响。他长时间端坐于大殿深处那尊巨大的寒玉座上,身形挺拔如冰塑,双眸微阖,气息与整个殿堂森然的寒气彻底交融,恍若一尊自开天辟地便存在于此、万古不化的冰雕。

  可偏偏,在这极致的静默之下,潜藏着的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近乎神迹的敏锐感知。他无需睁眼,无需刻意调动神识探查,峰顶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甚至灵气最微弱的流转,都如同清晰无误的倒影,分毫不差地映照在他那片早已冰封的心湖之上,冰冷,却洞若观火。

  风亦安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的请安,那恭敬声线里裹挟着的一丝难以捕捉的忧虑,如同投入镜面般冰湖的石子,虽未能激起半分涟漪,那落点却清晰无比。他能“听”到风亦安在殿外驻足的时间,较之以往悄然延长了少许,那片沉默之下,饱含着欲言又止的试探与深藏的不安。他也知晓,这位大弟子从未停止过对那个名为容穆的少年的暗中观察,那份执拗的好奇与日益深重的疑虑,如同暗夜荒原上飘忽不定的萤火,虽微弱,却顽强地持续闪烁,不肯熄灭。

  而容穆……那个少年的存在本身,更像是一种无孔不入的、带着粗粝生命力的噪音,蛮横地侵扰着他苦心经营的绝对静谧领域。那毫无章法、近乎癫狂的“晨练”呼喝,用餐时毫无顾忌的吧唧嘴声响,深更半夜对着惨白月亮吟诵的荒诞诗句,甚至是他趿拉着那双旧布鞋在冰冷石阶上行走时发出的踢踏声……所有这些鲜活、甚至有些惹人烦躁的动静,都无比清晰地穿透殿门,钻入谢墨微的耳中。他可以选择如同磐石般无视,可以维持着万年不变的冷漠姿态,但这喧嚣,却如同附骨之疽,无法真正隔绝。

  更让他无法彻底视而不见的,是风亦安与容穆之间那些看似琐碎、实则处处机锋的互动。这一切,他都尽收眼底,却始终以绝对的、近乎残忍的冷漠作为唯一的回应。

  譬如每日例行的膳时。那张横亘在殿中的狭长玉质餐桌,宛如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地划分出三个隔绝的世界。容穆总是坐在最下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率先动筷,吃相风卷残云,与周遭雅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不仅自顾自地制造着声响,还总试图用各种方式捅破那层令人窒息的沉默。

  “凤师兄,”某一日,容穆夹起一筷子清炒玉笋,眨巴着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睛,望向餐桌对面的风亦安,“你看这笋,白白嫩嫩的,像不像你昨日在后山练剑时,‘唰’一下削断的那根竹子?脆生生的,一看就好吃!”他话语带着孩童般的雀跃,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丝狡黠的、不易察觉的挑衅火光。

  风亦安执着玉箸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抬眼看向容穆,深紫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快的无奈与更深层的警惕。他维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姿态,细嚼慢咽,声音平淡无波:“食材而已,师弟专心用饭便是。”语气虽温和,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却壁垒分明。

  谢墨微端坐于上首,眼帘低垂,宛若老僧入定。他面前的杯盏碗筷洁净如新,菜肴的热气渐渐消散,他却始终未曾动过一筷。容穆的话语,风亦安的反应,于他而言,都如同从极遥远地方传来的模糊背景音,未能引动他丝毫关注。然而,在他那片冰封心湖的最底层,是否曾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是对风亦安始终如一的克制与守礼的默许?还是对容穆这种幼稚拙劣挑衅的无言评判?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深究、去分辨。他只是将这一切,连同食物本身渐渐冷却的气息,都彻底隔绝在自身世界之外。

  又譬如那些峰顶的偶遇。谢墨微极少踏出寒玉殿,但偶尔,在月华如水、清辉漫洒的深夜,他会现身于殿外那片终年不化的积雪平台,白衣胜雪,仿佛只是为了汲取天地间至阴至寒的月华精粹。有时,会“恰好”遇到在附近漫无目的晃荡、美其名曰“吸收月之灵气”的容穆。

  “仙尊!您也出来赏月啊?”容穆总会像只发现目标的雀鸟般立刻凑上前来,脸上堆砌起灿烂得近乎夸张的笑容,声音在万籁俱寂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今晚这月亮真是又大又圆,活脱脱像一块刚出锅的芝麻烧饼!仙尊,您饿不饿?可惜我这儿没饼……”

  谢墨微的目光会淡漠地掠过他,如同掠过一块山石或一株枯木,径直投向浩瀚无垠的星空或远处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光泽的连绵山峦,仿佛眼前空无一物。他不会停留片刻,也不会给予只言片语的回应,衣袂飘飘,宛若踏月凌波的虚幻仙影,转眼便消失在殿门内浓重的阴影里。而在他身后,容穆那看似失望沮丧、实则眼底闪烁着算计光芒的眼神,以及或许就隐匿在附近某处阴影中、静静注视着这一切的风亦安的身影,他都了然于胸。他只是选择,彻底地、决绝地无视。

  他甚至能感知到更为细微末节的互动。风亦安暗中吩咐值守童子,为容穆那间简陋的偏殿多添一床御寒的棉被;容穆“不小心”打翻茶水,弄湿了风亦安时常翻阅的一卷古籍后,那假意慌乱下隐藏的细微得意;风亦安在庭院中演练剑诀时,容穆蹲在远处墙角,看似发呆,实则指尖无意识地在雪地上划出的、带有某种奇异韵律的痕迹……所有这些,都如同一幕幕无声的哑剧,在谢墨微心镜之上清晰上演。

  他就像一个超然物外的旁观者,冷静地审视着台上两人的表演——一个谨慎试探,步步为营;一个装疯卖傻,胡搅蛮缠。他洞悉风亦安日益加深的困惑与那份源于职责和某种隐秘担忧的关切,也看透了容穆夸张言行之下那份刻意为之的接近企图与隐藏极深的、几乎化为执念的目的。

  但他始终沉默。用比锻造玄冰更冷的沉默,回应着一切试探、一切表演、一切暗流。这沉默,是对风亦安所有疑问的拒绝回答,也是对容穆所有潜在企图的彻底封堵。他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里只有万古不化的寒冰,只有对过往某些错误的反复咀嚼与反思,只有对永恒绝对寂静的追求。他试图用这种极致的方式,向所有人,也向自己宣告:绝情峰,不需要任何新的故事,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情感纠葛。这里,本该如此,冰封,死寂,直至永恒。

  然而,这刻意维持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封之下,那由两人持续不断的互动所激起的细微潜流,是否真的能永远平息?谢墨微那完美无瑕、冰冷彻骨的面具之下,是否正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或不愿承认的裂痕,正在寂静中悄然蔓延?

  无人能够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