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情愫初萌-《逆枢者》

  药庐里的烛火已燃至灯芯末段,豆大的光晕在青瓷丹炉上投下暖黄的影。苏婉儿垂眸盯着研钵,腕间银铃随动作轻响,惊得案角那盏青铜省油灯的灯花颤了颤。她守着这炉圣血膏足有半柱香时辰,鼻尖还萦绕着雷髓晶浆特有的清冽,混着圣骨粉焙干后的微腥,在夜风中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青瓷研钵里,半透明的膏体正随着研杵的转动泛出珍珠母贝般的光泽。圣骨粉是上月在极北冰原寻来的上古妖兽遗骨,用文火焙了七日七夜才碾成细粉;雷髓晶浆则取自引雷阵中心凝结的雷灵精华,每一滴都裹着天罚雷的余韵。她按《玄牝真解》里以髓补髓,以骨生骨的要诀,将两者按三比七的比例调和,此刻在月光下流转的膏体,正泛着活物般的微光——这是专给烛九溟的玄牝禁体量身调配的圣血膏。

  火候到了。

  低笑声裹着夜露的凉,从身后漫过来。苏婉儿指尖一松,研杵磕在钵沿,险些将熬了半日的膏体泼洒。她慌忙去扶研钵,耳尖却先烫得厉害——这声音她太熟悉了,雷暴后云层初散时的清冽,混着引雷阵里未褪尽的电芒气息。

  回头时,烛九溟正倚着竹编门框。月白道袍的衣襟松了两寸,露出心口淡金的图腾,那是玄牝禁体特有的雷纹,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发梢沾着细碎的电弧,像星子落进墨发里,鬓角的金纹时隐时现,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未褪的野气。

  引雷阵的雷纹...可看出什么?她低头搅膏,眼尾余光却瞥见他足尖沾着的阵纹泥——引雷阵设在药庐后坡,他方才该是踩着带露的青石板过来的。

  烛九溟走近案前,袖口掠过她垂落的发尾。苏婉儿闻见他身上混着雷息的气息,像暴雨后初晴的山涧,带着点灼热的清苦。雷灵说的万灵归一的破绽,原是藏在阵眼的星图里。他屈指轻点案上摊开的《星枢要略》,书页上的星轨图与他掌心浮起的雷纹渐渐重合,你看这二十八宿的连法,与圣骨罗盘的纹路竟分毫不差...

  话音未落,他忽然倾身凑近研钵。苏婉儿能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两簇小蕨草。这是新炼的圣血膏?他指尖几乎要碰到膏体,又在最后一刻收住,比上次的颜色更透了。

  苏婉儿将膏体收进羊脂玉瓶。玉瓶是用昆仑暖玉雕的,触手温凉,瓶身刻着血肉生元四字古篆,每个笔画都填了赤金粉,在月光下泛着暗哑的光。你这玄牝禁体,虽恢复奇快,到底耗的是本源。她将玉瓶推过去,这膏能引雷髓入五脏,补的是淬炼时散逸的生气。

  指尖刚触到玉瓶,腕子便被轻轻扣住。雷纹从烛九溟掌心漫上来,沿着她的脉络游走,像春溪破冰时的温凉。苏婉儿望着交叠的手:自己腕间淡青的血管被金纹映得发亮,连方才熬膏时沾的丹砂都被雷力融成了红点,落在他虎口的老茧上——那是前日替她挡冰枢时留下的伤痕,此刻正泛着淡粉的新肉。

  以后,你治伤,我抗敌。烛九溟拇指摩挲她腕骨,声音比雷暴夜轻了几分,这样...可好?

  苏婉儿喉间发紧。三日前引雷阵引下天罚雷时,他被劈得血肉模糊,她攥着雷纹旗的手抖得连止血散都撒不匀;昨日与凌千机的枢战里,冰枢的寒气冻得他皮肤皲裂,他却咬着牙朝她笑:不疼,苏姑娘的金创膏比什么都管用。此刻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雷纹传来,竟比任何丹药都让人安心。

  我只是医生。她抽回手,耳尖红得要滴血,却没躲开他灼灼的目光。烛九溟的眼睛在暗夜里亮得惊人,金纹在瞳孔里流转如活物,像两簇烧得正旺的雷火。

  他忽然笑了,露出虎牙:苏姑娘可知,古修典籍里字的写法?说着拾起案头的《古修杂记》,泛黄的纸页被他指尖带起,翻到卷首人身即小天地那页。这字左边是,像护持之器;右边是,是破邪之针。他指尖划过书页上的古篆,护持与破邪...本就是一体。

  窗外忽有清越的鸾鸣划破夜色。苏婉儿掀开窗纸,只见一只青鸾正从妖域方向飞来,尾羽如青缎般展开,扫过雷池谷时抖落几缕星芒。那些星芒落在引雷阵上,与阵眼的雷纹相触,竟泛起淡紫的光——像极了三日前天罚雷劈下时,云层里翻涌的紫电。

  青鸾...是妖域的信鸟。她放下窗纸,见烛九溟正望着窗外,金纹在眼中流转得更急了。铁战说天工府在万妖谷设了汲灵阵,专吸大妖精魄炼枢。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妖域志》,书页边缘被她翻得卷了毛边,你说...那些大妖,可也有像你这样,不肯向灵枢低头的?

  自然有。烛九溟转身,将圣血膏收进怀中。他腰间的雷纹旗被夜风吹得翻卷,旗角雷走奇经四字在月光下泛着暖光——那是她去年用雷火金笔替他题的,此刻倒像被什么东西照着,亮得晃眼。所以我们要去。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掀起的鬓发,指腹擦过她耳尖时顿了顿,用血肉抗雷的拳头,去敲碎那些吸妖的枢阵。

  等回来...我再与你说古修典籍里的字。他最后那句话说得很轻,混着风钻进苏婉儿耳中。她望着他走出药庐的背影,道袍下摆沾着的雷纹在月光下明明灭灭,像一串未说完的话。

  案头的圣血膏玉瓶忽然轻轻震动。苏婉儿凑近细听,听见清越的嗡鸣——是他怀中圣骨罗盘的共鸣。雷纹与圣骨的和鸣在药庐里荡开,像极了她此刻紊乱的心跳。晚风掀起《古修杂记》的纸页,新添的以血肉为剑与旧年的我命由我重叠在一起,墨迹未干的字,恰好压在字的竖画上。

  她忽然懂了为何雷灵会欣慰。三日前引雷阵引下天罚雷时,雷灵消散前说见着你们,老夫这把老骨头也算值了,原是因为这世间最动人的,从来不是天工巧匠的枢器,而是人心与血肉里,那点不肯屈从的光——烛九溟用拳头抗雷的狠劲,她用银针护脉的柔肠,原是同一种光。

  青鸾的鸣叫声渐远,却在药庐外的竹枝上留下一根尾羽。苏婉儿推门拾起,见羽尖染着妖域特有的赤金,在月光下流转如烛九溟眼中的星芒。她将羽毛夹进《古修杂记》,提笔在以血肉为剑旁添了一句:剑若有鞘,当是医者仁心。

  烛火在此时噼啪炸响,灯花溅起细小的火星。两行字迹被映得发亮,字的锋芒与字的温柔,在这方药庐里,悄然织就了新的天地。风穿过竹窗,卷着雷池谷的露气进来,拂过她鬓角未干的丹砂,也拂过案头未收的圣血膏——那膏体在月光下愈发莹润,像极了某些刚刚萌发,却注定要生长得比雷火更炽烈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