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骨阶启-《逆枢者》

  血月悬在陨圣山顶,圆如熔铁,将整片山坳浸成暗赤。山雾被染作血色纱幕,在谷间翻涌,裹着腐骨的腥气漫上来。苏婉儿立在阶下,腰间艾草香囊被攥得发皱,青布绣的云纹蹭着掌心,混着药草的苦香与骨阶散出的腐气,直往喉管里钻。她望着前方那道青铜色身影,喉结动了动——烛九溟的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方才在断刃谷被祭坛残阵划开的背骨伤处,金红的血珠正顺着指节纹路渗出来,在白骨阶最下一级的骨片上烙下暗红印记,如同一朵将谢的曼珠沙华。

  这阶......她指尖掐进掌心,骨阶每一级都由尺许长的人骨堆砌,骨面泛着幽红微光,凑近了看,能瞧见骨缝里有细碎的幽蓝光点游移,像极了冤魂的眼。话音未落,最下端的骨面突然泛起涟漪,似有无形的手在水面搅动,一道刀气破空劈来!那刀气虽无形,却带起一阵腥风,刮得苏婉儿额前碎发乱舞。

  烛九溟却已踏步而上。他玄牝禁体的皮肤本是青铜色,此刻在刀气里泛起细密的鳞纹,像是有万千小蛇在皮下游走。当——刀气撞在他眉心,清越的脆响震得阶下石砾乱跳。苏婉儿倒吸冷气,见他脖颈青筋根根暴起,如青藤缠树,连耳后薄皮都泛起紫胀。更奇的是,他额角皮肤竟缓缓裂开细缝,一线幽光从中渗出,待那刀气消弭,半枚刀刃纹路已爬在眉骨上,刃脊泛着冷铁的青灰,像活物般沿着眉骨往鬓角钻,所过之处皮肤泛起细密的血珠。

  是刀修道韵。烛九溟声音发闷,抬手摸向眉心,指腹触到的不是伤口,而是凸起的骨茬,硬得硌手,磨肉锻筋。话音未落,第二阶的拳劲已至。那劲气无形,却压得空气发颤,苏婉儿分明看见他肩头的衣物被压出深沟,肩胛骨作响,像老木门轴在吱呀。她瞳孔骤缩——烛九溟背后的龙鳞暗纹骤然亮起,青黑的鳞甲纹路从后颈蔓延至腰际,肩胛骨竟如神龙拱脊般高高隆起,骨节间渗出金红的血,却不滴落,反被鳞纹吸了进去。拳劲撞在隆起处,炸出一团血雾,他闷哼一声,脚步却稳稳落在第二阶上。

  第三阶的腿筋抽痛来得更猛。烛九溟刚抬起脚,便踉跄半步,额角冷汗砸在骨阶上。苏婉儿见他面色涨红如血,喉结剧烈滚动,像是在强压什么。九哥!她往前踏了半步,又硬生生止住——他双腿此刻哪像人的腿?筋脉在皮下暴起,粗如儿臂,青紫色的血管里像是爬满了活物,正顺着筋脉往膝盖钻。他倒吸冷气,膝盖重重磕在骨阶上,骨片被撞得崩裂出细缝,却见腿肚肌肉鼓胀如虬龙盘柱,每根肌肉纤维都泛着青黑光泽,连小腿骨都透出幽光。

  这是......苏婉儿攥紧香囊的手松了又紧,艾草香混着他身上渗出的血锈味,突然想起谷里老医仙说的体修练的是血肉里的活法。她原以为体修不过是硬扛灵枢法宝,此刻才知这血肉结本事,竟是要将每一寸筋骨都炼作法宝——刀气在眉心刻刀纹,拳劲在脊背铸龙鳞,腿筋抽痛便让肌肉化虬龙,哪是硬扛?分明是拿血肉作熔炉,把天地道韵炼进骨血里!

  九哥!她唤了一声,见他额角冷汗顺着刀刃纹路滑落,滴在骨阶上竟发出的轻响,骨面红光随之一暗,像被吸走了什么。这些道韵......是残魂在试你?烛九溟仰头望向隐在血雾中的高阶,喉间震出低笑,金红的血沫混着笑声溅在骨阶上:三百年前灵枢烧了体修祭坛,毁了我们的道台。三百年后这些老东西,倒要看看新来的能不能用血肉把道韵扛回来。

  话音未落,第四阶的掌风已裹着虎啸声劈下。那掌风未到,苏婉儿已觉耳膜生疼,像是有万头猛虎在耳边咆哮。烛九溟却直起腰,背后龙鳞纹与眉心刀刃纹交相辉映,龙鳞泛着青黑,刀刃闪着冷灰,两种光在他周身交织成网。他竟迎着掌风踏出半步,掌劲撞在胸口,闷响如擂战鼓,连整道白骨阶都震颤起来。苏婉儿看见他胸前衣物炸裂,古铜色皮肤下泛着金光,那是被掌劲震碎的血珠在皮下游走,却又被肌肉纤维重新裹住,炼作更坚韧的肌理。

  鳄妖说血肉更接近天道,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望着他每一步都在血肉里刻下道纹——第一阶的刀纹,第二阶的龙鳞,第三阶的虬筋,第四阶的金肌,哪一道不是用血汗炼出来的?所谓结本事,原是要将天地间的刀、拳、腿、掌种种道韵,都炼进这副凡胎里。灵枢修的是借外物,体修修的是炼自身,难怪断刃谷那座断碑上刻着血肉不灭,道韵不熄。

  血月渐移,从山顶滑向西侧,将白骨阶的幽红光染得愈发浓烈。苏婉儿望着他越爬越高的身影,艾草香囊在掌心被攥得发热——她突然想起自己学古医时,师傅总说人身是药炉,气血是丹火,原来古医与体修,原是同一条根!她慌忙摸出随身携带的兽皮小册,那小册边角已磨得发毛,里面记满了药草性味、穴位要诀,此刻却在空白处急急记下:灵枢借外物,体修练本真;血肉结道韵,方是不灭根。

  山风卷着血雾掠过阶前,吹得她鬓发纷飞。烛九溟的身影已隐入红光深处,只剩一个模糊的青铜色轮廓。苏婉儿俯身凑近他留在骨阶上的脚印,每个脚印里都凝着半枚不同的道纹——第一阶是刀,第二阶是鳞,第三阶是筋,第四阶是掌。她突然明白,这白骨阶哪是障碍?分明是体修前辈用残魂与骨血铸的熔炉,专为后人炼就血肉道韵。三百年前灵枢烧了祭坛,以为毁了体修根基,却不知最坚韧的道韵,从来都在血肉里。

  血肉,烧不毁。她轻声念着断刃谷里那座断碑的铭文,指尖抚过脚印里的道纹,骨阶的幽红微光顺着指腹爬上手背,像在回应她的话。远处传来灵枢破空的轰鸣,那是灵枢修士驾驭法宝的声音,尖锐刺耳,震得山雀惊飞。可此刻,这阶上每一声骨响、每一道血肉撕裂又重生的轻响,都比任何灵枢的轰鸣更震人心魄——那是道韵在血肉里重生的声音,是最原始、最坚韧的修行之音。

  血月西沉,将最后一缕红光洒在白骨阶顶。苏婉儿望着那道逐渐消失在红光里的身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烫。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兽皮小册,新写的字迹还未干透,墨迹在月光下泛着淡青。风又起了,裹着腐骨的腥气与艾草的药香,混着阶上若有若无的骨吟,在山坳里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