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气血结界-《逆枢者》

  断剑山的夜来得极早,未及酉时三刻,铅灰色的云便压得低了,雪雾裹着松涛漫过问心崖。那松涛声原是清越的,偏被雪雾揉得绵密,像浸了水的棉絮,将剑冢外三十柄断剑的清鸣都闷在风里。烛九溟走在最前,玄色大氅被山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柄断剑的青铜剑格——那是方才在剑冢里拾的,剑脊上还凝着三百年前的霜。

  众人转过崖边老松,石厅的入口便显了形。说是石厅,倒更像山腹里天然的洞窟,入口仅容两人并行,洞顶垂着冰棱,在暮色里泛着幽蓝。烛九溟屈指叩了叩洞壁,三长两短的节奏方落,石壁便“咔”地裂开条缝。铁战当先钻进去,反手推石,待众人鱼贯而入,那石缝又严丝合缝地闭合,只余石壁上嵌着的夜明珠忽明忽暗。

  “好浓的血气。”苏婉儿皱了皱眉,指尖掐了个避秽诀。她本是极爱洁净的,此刻却见四壁斑驳的血痕,暗红里泛着紫,像凝固的老血,又似某种纹路——仔细看时,那些血痕竟顺着石壁的天然褶皱游走,根根都缠着若有若无的精血气,在夜明珠下泛着淡金。

  铁战伸手去抚石壁,指尖刚触到血纹,便被一股热流弹开。他“咦”了一声,掌心腾起层薄汗:“这纹路里裹着修士的精血气!我前日在山脚下用玄铁罗盘探灵枢,指针转得跟疯了似的,可到了这儿……”他从怀中摸出巴掌大的玄铁罗盘,青铜外壳已有些磨损,刻着二十八星宿的底盘上,原本稳指灵枢方位的指针正发了疯地打转。众人正盯着看,那指针突然“咔”地一声,从中间断成两截,“当啷”掉在石地上。

  “古修护短得很。”剑痴长老坐在石桌旁,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他手中半块碎玉与半枚青铜令正缓缓相凑,碎玉是羊脂白,上面刻着“剑狱”二字,青铜令则铸着九座剑峰,峰间缠着锁链纹。待二者严丝合缝拼在一起,石桌上竟腾起团淡红雾气,转瞬又散了。“当年宗主被天工城的灵枢符印追得走投无路,一咬牙用全宗三百弟子的本命精血布了这气血阵。三百年过去,阵纹里的血气还剩三分,护我们半年足够了。”他指节叩了叩石桌,青石板“咯”地裂开道缝,露出藏在下面的一卷黄绢,绢上用朱笔写着《气血阵补灵诀》,边角已泛了毛。“要久留的话,每日得用自身精血气滋养阵纹——你们且记着,这血阵吃的是活人血气,补得太急,反伤根基。”

  苏婉儿蹲在石炉前,药杵在石臼里突然顿住。石炉里煨着固元散,药香混着松烟,在石厅里漫开。她本正盯着石臼里的朱砂与冰魄草,忽觉后颈发毛,抬眼正撞进烛九溟后颈的金纹里——那金纹原是剑骨所化,细若游丝,此刻却顺着脊椎爬上肩头,与圣骨的赤金图腾交缠,像两条活物,正顺着经脉往心口钻。

  “九溟!”她猛地起身,石臼“当”地撞在炉沿上,药粉撒了半地。她也顾不得捡,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按住烛九溟的手腕。灵力顺着脉门探入,只觉他体内如翻江倒海:灵海里灵气翻涌,比往日浓郁了近三成;丹田处两股热流正缠作一团——一股清冽如寒泉,是剑骨的剑气;一股磅礴如熔金,是圣骨的血气。二者交融时,竟生出新的灵韵,如春水破冰,漫过四肢百骸。

  烛九溟闭目感知,喉间溢出声低叹。他想起方才在剑冢举剑时,那柄压了三百年的断剑竟轻了几分,原是这个缘故。“这融合……可是好事?”他睁开眼,金芒在眼底一闪而过,像淬了火的剑锋。

  苏婉儿伸手拨开他后颈的碎发。烛九溟的发尾还沾着雪,凉丝丝的,扫过她手背。“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她转身取过案上的玉瓶,倒出颗朱红丹丸,丹丸上还凝着层薄霜——那是她用冰魄丹主药加了剑冢寒铁,在寒潭边炼了七日七夜的。“你服下这固元散,运转《不灭圣体诀》,剑骨金纹与圣骨图腾当能再进三分。”她将丹丸递过去,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待二者完全相融……”她指了指他后颈的金纹,“怕是能引动古修留下的隐脉。当年宗主便是靠这法子,硬抗过三次合道大劫。”

  剑痴长老将拼好的剑狱令推到烛九溟面前。青铜令在夜明珠下泛着幽光,九座剑峰的轮廓愈发清晰,锁链纹里竟渗出丝丝剑气,刮得人面皮生疼。“这令符,原是剑狱的锁钥。”他抚过令上的锁链,指腹被剑气划了道血痕,“剑狱里封着合道境的师祖,当年他为破灵枢符印之困,自愿入狱闭关。宗主说,待圣体承剑骨者持全令来,剑狱自开,师祖的道……”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便要重见天日了。”

  烛九溟拾起令符。掌心的温度让青铜泛起暖光,他突然想起方才在剑冢里看见的幻象:三百年前的宗主浑身浴血,肋骨断了三根,却仍将半枚令符嵌进心口。血珠顺着令符的纹路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开出朵暗红的花。他眼底的光比夜明珠更亮,声音却沉得像山底的寒潭:“天工城的灵枢网,该破了。”他将令符收入怀中,指节叩了叩石桌上的《气血阵补灵诀》,“这几日我们便留在此处,补阵、炼药、融骨。待剑狱的剑醒了……”他望向石厅外的雪雾,那里隐约传来断剑的清鸣,像极了剑冢里那些断剑在应和,“玄机子的血盆大口,总得尝尝古修的剑刃有多利。”

  石炉里的药香漫得更浓了,混着窗外的松涛,将众人的身影融成一片暖影。铁战将断成两截的罗盘收进袖中,青铜断针撞着袖中其他法器,发出细碎的响。他嘴角扯出抹笑,那笑里带着几分狠劲——这气血阵护得住他们的人,护不住他们的魂;苏婉儿蹲下身捡药粉,指尖沾了朱砂,在石地上抹出个小红点。她望着玉瓶里剩下的固元散,想着明日要去剑冢采些寒铁花,那花的根须最是补气血;剑痴长老望着烛九溟后颈的金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圣体承剑骨,古修魂不灭。”他摸了摸腰间的剑穗,那是师父亲手编的,线都磨得起了毛。

  雪夜里,断剑山上百柄断剑突然齐鸣。那声音起初像细弦轻颤,接着如千军擂鼓,穿透雪雾,直上九霄。石厅里众人皆抬头,烛九溟后颈的金纹突然大亮,圣骨图腾也跟着腾起赤光,两道光在他背后交织成剑形。苏婉儿的玉瓶“当”地掉在地上,药香混着剑气,在石厅里凝成雾;铁战的袖中罗盘断针突然震了震,竟隐隐要往石厅外钻;剑痴长老的眼角湿了,他想起三百年前的那个雪夜,宗主也是这样站在剑冢前,说:“总有一日,古修的剑要再斩灵枢。”

  那剑鸣穿透雪雾,穿透三百年的光阴,似在应和石厅里那句未说完的话——待剑狱的剑醒了,这吃人的灵枢网,该碎了。